●牛坑地獄圖


西元1985年十一月深秋,台灣台中海線,暗夜的鎮平庄。清水鎮正值七十幾年一次的建醮,齋戒吃素期間。周末夜,紫雲嚴觀音廟前,有來自各村里的陣頭表演,舞獅、舞龍、跳宋江陣,還有七爺八爺遊街,熱鬧非凡。三百年歷史的觀音廟前,張燈結綵的掛滿大紅燈籠,整座廟燈火輝煌、與對面的醮樓相輝映;前來廟裡拜拜的人潮洶湧,好一付國泰民安的盛況。顏程泉全家,趁著周末夜,亦到觀音廟拜拜,順便賞醮樓;及到觀音廟裡,看花燈。不過「建醮」,其目地,既是要超渡流落陽間的孤魂野鬼。由此可知,被這廟前的熱鬧香火、及醮樓的燈火輝煌,所吸引而來的,當不止只有人而已。照理說,祈求的既是「國泰民安」,所以應是整個台灣,飄蕩的孤魂野鬼,全都被吸引到了清水鎮;以享受人間的繁華香火供養,及超渡往極樂。甚至,可能連淹死在台灣海峽,飄蕩海上的孤魂野鬼,亦都被吸引到了清水鎮。所以建醮期間的清水鎮,當不止是街上人潮熙攘的熱鬧,而且應還鬼滿為患,與人摩肩擦踵而過。正是如此,所以這晚顏程泉,去賞醮樓,看花燈,及拜拜回家後;而整個夜裡,寤寐間,便又是夢魘連連。「暗夜中的靜謐村莊,家家戶戶的門口,都掛著紅燈籠,我想起了現在正在建醮。忽而遠處的黑夜,有一座燈火燦爛的醮樓,我便不自覺的,便直向醮樓走去。熱鬧的街上人潮洶湧,有舞獅、舞龍的各種陣頭表演,我擠在人群中,看見了七爺八爺,正在遊街,迎面走來。口吐長舌的七爺,頭戴官帽、身穿古代官服,有幾公尺高,手長及膝,因是人踩高翹所扮,所以走起路來,兩個空蕩的長袖一搖一擺,巨大且駭人。八爺的頭大如斗,雙眼圓睜暴出,一臉猙獰的獠牙外露,且手上還拿著一付拘人犯的枷鎖。我聽旁邊的人群說,七爺八爺,是陰間裡,專門負責抓捕逗留在陽間的鬼魂。於是我轉頭,想問旁邊的人,七爺八爺長得這麼恐怖,到底算神,還是算鬼。可是我忽然發覺,我身邊的人群,都只有一張模糊的臉。整個街上的人,每一張臉都是蒼白且模糊,忽然聽得有人驚慌大喊:"七爺八爺~要抓我們啦。大家快跑啊~"。街上人群,霎時如驚弓之鳥,四散奔逃。我回頭,果見剛剛的七爺八爺,鬼魂附體般的靈活起來,不像是人扮的。我驚嚇的,直與街上的人群奔逃,卻見身後口吐長舌的七爺,居然變得像一座山那麼高大;且黑壓壓的,直把他的雙手伸過來,並說:"哼~你們這些孤魂野鬼,往那逃,還不戴上腳鐐腳銬,跟我回陰曹地府去受審"。滿街臉孔模糊的人群,霎時竟都被銬上了腳鐐手銬,且串成了一長串;而我突然發現,我竟也被銬上腳鐐手銬。所有人的脖子上,更都被戴上了古代的枷鎖刑具。八爺,拉著滿街被銬成一長串的人,便往一條黑不見底的路上走。忽而只聽得八爺,雷聲般的喝說:"哼~你們這些孤魂野鬼,還逗留陽間昨啥,全都給我下地獄去吧~"。黑天暗地的街市,忽而天崩地裂的牆崩瓦碎,而黑色的柏油路,霎時更從中間,裂開成不見底的深淵。所有人都淒厲哀嚎的,往深淵中墜落。而我也有如自由落體般,往深淵中不斷的墜落~~~」。

「舊家的三合院老宅,神明廳外,搭著一個帆布棚的靈堂,而破落的三合院,則有如年代久遠的廢墟。陰霾的天空,黑的,讓人感覺就像在深淵底下;而原本我以為,我被七爺八爺,銬上刑具墜入地獄,沒想到,卻又來到舊家的三合院。香火繚繞的靈堂內,兩邊,各掛著九幅圖的地獄景像,我正獨自站在靈堂內,看著右邊第一幅圖的地獄景像。我看見這幅圖的下方,寫著"牛坑地獄"。圖中的這層地獄,只見烈火焚燒的山谷裡,有成千上萬頭的牛,瘋狂的奔逃,踐踏赤身裸體的男女;且牛角還綁著尖刀,衝撞挑刺奔逃之人。"哞~~隆隆隆隆~~"當我正看著"牛坑地獄"的圖,忽而耳畔聽見隆隆之聲,霎時竟天搖地動起來。我轉身望向四周,忽然發現,我竟置身在一烈燄焚燒的山谷,駭人的是,眼前竟有千百頭、角綁尖刀的火牛,向我奔來。牛群狂奔的隆隆之聲,讓大地都震動,許多人被牛踐踏的血肉模糊;更有許多人,被牛角尖刀刺穿挑飛,肚破腸流。我在牛坑地獄裡,驚慌狂奔,正當身後一頭火牛,追趕上我,以牛角的尖刀刺向我;而我突然發現,我輕飄飄的飛了起來,並沒被牛衝撞到。炙熱的山谷,牛群自我下方狂奔而過,而我則像鳥拍翅般的,拼命揮著雙手,終於慢慢飛到了懸崖邊。怪的是,我看見我死去的阿祖,他似正站在懸崖邊等我。山谷依然土石震動,牛群吼叫聲如此清晰,一切像是夢魘,卻又如此真實~~」。地獄在眼前如此栩栩如生,且真實可觸,可顏程泉知道,自己應是在做夢;因為他想起,之前,他似也做過類似的夢。況且,也唯有在夢中,顏程泉才可能會見到,早已死去,從未謀面的阿祖。正慶幸,自己逃離牛蹄踐踏,飄飛到崖邊,只是顏程泉,既而想起,自己原本躺在床上睡得好好的;可夢寐中,卻似又被死掉的阿祖,拖到地獄。差點還慘遭成群的狂牛,踐踏至死,一時顏程泉,不禁怒火中燒;才到崖邊,只見他,便直對阿祖咆哮,粗聲粗氣的說『阿祖~~你別鬧了好不好?~你為什麼老是趁我在睡覺,把我找到地獄來?~這樣每個晚上,我做夢都嚇得要死,白天上課,精神怎麼會好。而且期中考又快到了。喔拜託咧~~假如你真是我的阿祖,請你不要~~再~害~我~了~』。不料,身材高大魁武,被顏程泉稱之為阿祖的人,見顏程泉大發雷霆;而他竟也沒好臉色,開口便罵說『猴囝仔~你這個不肖子孫。你沒大沒小的,敢對你祖公大小聲~』。『猴囝仔~~發什麼脾氣,難道你想打你祖公嗎?~來啊~~來啊~~拳頭來啊。還是你想拿刀砍我~來啊~~』阿祖的脾氣如此火爆,顏程泉倒是沒想到。剛剛顏程泉,只不過就是,講話大聲一點而已,想不到阿祖,居然直欺過身來;還做勢,要顏程泉打他、或砍他。這嚇得顏程泉,又往懸崖邊退了幾步,幾就要掉下崖下的"牛坑地獄"。

阿祖,把顏程泉逼到了懸崖邊,卻還是不放過顏程泉,只見他指著崖下,一個赤身裸體;且正被火牛踐踏的,渾身支離破碎的人,說『不肖子孫~你給我看清楚那個人。那個人,就是在陽間的時候,因一時氣憤,野蠻的傷害他人,拿刀砍了別人一刀。所以死後,他才會來到這牛坑地獄。而且陽間,砍人一刀的人,來到地獄後,最少得被砍一億刀。假如砍死了人,那他最少就得被砍死十億次,或是百億次~~』。『不信~~你自己去看看~~』阿祖說著,居然就伸手,把顏程泉往懸崖下推。『啊~~』一聲慘叫,顏程泉掉下了牛坑地獄的懸崖。不過,當顏程泉,睜眼時卻發現,眼前朝他狂奔而來的,並不是剛剛頭綁堅刀的火牛;而是一大群,成千上萬,手持刀械的人。滿坑滿谷,手持刀械的人,人人發狂似的,直向顏程泉衝過來,且刀刀見骨,直揮刀,向他砍下。顏程泉嚇壞了,因為要這樣,被砍一億刀,或十億刀,那豈不成了肉醬。顏程泉,嚇得正想忽救,卻聽見耳邊,阿祖的聲音,說『知道了吧~~這就是牛坑地獄。只要你在陽間,蠻橫的傷害過別人,那你來到牛坑地獄,就得償還一億倍的痛苦;甚至是百億倍,或千億倍~~』。『猴囝仔~~要不信的話,你再看看旁邊那個。那個是喝酒開車,撞死人的。別說他在陽間沒被抓到。哼~~你看看他死後在牛坑地獄,是什麼樣子吧~』阿祖的話,還在耳邊,忽而顏程泉發現,剛剛成千上萬,那刀要砍他的人,都不見了。只不過,更恐怖的事,霎那間卻發生了,顏程泉發現自己,似正站在一條大馬路中間,而且眼前公路上,成千上萬的車,正迎面向他衝來。大卡車,計程車,客運車,砂石車...都以超過百公里的速度,迎面衝來,顏程泉發現自己,一點逃生的機會都沒有。"砰~轟~"一聲,驚恐化成了血腥味噴湧,顏程泉飛了上來,卻看見另一人,身體肢離破碎的,慘死於無數車輛的車輪碾子壓下。顏程泉,嚇白了臉,腳下輕飄飄的,又飄浮到了懸崖邊。

「牛坑地獄,死而復生,生而又死~」於此生死走了一回,顏程泉惶然的腦海,頓有所悟。「原來這牛坑地獄,並非我最初看到的滿山谷的火牛。滿坑滿谷的火牛,應只是我看了地獄圖景象後,產生的幻相而已。至於在山谷中的每個亡魂,其實所見都不同。也許,這就是我從廟裡,拿回家看的佛書中,所說的"業報"吧。因為這些山谷之人,生在陽間之時,曾經蠻橫的,加害於別人。所以死後,他曾經是如何加害他人的,而在這牛坑地獄裡,被害人的痛苦;便會以一億倍、十億倍、百億倍....還回到他自己的身上。喔~~逞一時的蠻橫獸慾,太不值了。往後我還得謹言慎行才是~~」生死一回,心中既有所悟,顏程泉回到懸崖邊,再不敢對阿祖大小聲。畢竟顏程泉,可不想再落入那滿坑滿坑、火牛奔騰的蠻橫獸慾之中。正當顏程泉,回到了崖邊,轉了個態度,輕聲細語,言語恭敬的,想請阿祖,往後別再把他找來地獄。可此時,崖邊,竟有個看似受盡折磨、瘦骨嶙峋的人,從山谷裡爬上來;且一見顏程泉,只見那瘦成皮包骨的人,便一臉哀悽的伸出手,向顏程泉求救。『顏君~~你大仁大義。請你救我離開這地獄吧。當初你說,你不會放著我們不管的,請你救救我們吧~』全身赤裸,被折磨得只剩下皮包骨的人,邊哀求著,便爬向顏程泉;可顏程泉,這下可更嚇壞了。因為顏程泉,根本就不認識,這個從牛坑地獄裡爬出來的人。可見這可憐人,卻真像是認識顏程泉似的,還拼命的,又哀求說『顏君~~你不認識我了嗎?你不是來地獄,搭救我們的嗎?你一向大仁大義,濟世助人,怎的~現在竟如此冷漠~~』。顏程泉,真的想不起來,這個從牛坑地獄裡,爬出來的人是誰?何況眼前這人,頭髮雖幾乎掉光,可其頭頂雉髮的模樣,依稀卻像是個電影中的古代日本武士。顏程泉,怎可能會認識一個古代的日本武士,心想應是這人,在牛坑地獄被折磨了幾百年,八成是瘋了,心神喪失才會認錯人。

『歐吉桑~~你認錯人了。我雖然姓顏,可我並不是你說的顏君。而且我更沒能力,救你離開這個地獄。抱歉~你認錯人了~~』怪事,顏程泉並不懂日語,可此時才想起,剛剛這古代日本武士模樣的人,講的話,他居然聽得懂;而此時,顏程泉以中國語,對這日本武士講話,這日本武士竟似也聽得懂。大概是「地獄無國界」,彼此只是以心思相通,並非真以語言交談;所以即使不同國度,乃至橫跨古今,彼此也都能暢行無阻的溝通。只見,古代日本武士模樣的人,乍聽顏程泉的話後,頓時滿臉疑惑,直說『啊~~怎麼可能。你分明就是顏君啊。難道你忘了,你說你會幫我們逃離苦難的?你怎麼說你不是?』。古代日本武士模樣的人,涕泗縱橫,激動的說著,忽而竟伸出瘦得如枯骨的手,抓住顏程泉的腳。霎時,顏程泉的眼前,竟成一片黑,恰如又墜入夢魘;而且夢魘中,顏程泉還真看見了,也似乎認識,剛剛那從牛坑地獄裡,爬出來的古代日本武士。「...現在是日本國戰國時代,德川幕府的年代。這是一處日本國海島的深山中,隱於山林間的一座黑色房子。這個日本國的武士,他名字叫做"藤原大應"。不過他現在已淪為一個浪人,而且剛從鬼門關,被我救回來......」。...

 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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