.....黃明佐與李旦,本是舊識。因李旦與黃明佐的父親黃康,早年都在呂宋馬尼拉經商;再加上當時在大泥國經商的李錦。這三人,可是當年名號響叮噹的南洋河洛海商三巨頭。尤其李旦與黃康皆在呂宋經商,彼此間的來往更是密切。而黃明佐是黃康之子。因此或可說,李旦可是看著黃明佐從小長大的。及至西班牙人在呂宋,發動排華的馬尼拉大屠殺後。當時黃康,不幸死於大屠殺,李旦則家破人亡,孤身北逃日本。而當時,身在月泉港的黃明佐,亦僅二三十餘歲,便因父親的陡然亡故;倉促接掌了合興商號大掌櫃之職。儘管,自李旦北逃日本國後,至今二十來年,黃明佐便也再沒見過李旦。但雙方卻仍是有生意的往來,彼此亦仍以伯姪相稱。正亦是黃明佐與李旦之間,可說有著一輩子的交情。所以黃明佐受李旦所託,這也才願意傾全力,相助顏思齊在笨港開港築寨。然而今日,局勢丕變,當黃明佐有求於顏思齊,僅是要他在台灣讓出一個港口給荷蘭人。卻沒想到顏思齊,竟不顧情面,強硬的拒絕。對此,黃明佐理所當然,要找上李旦。

四月,荷蘭艦隊隨中國水師軍,到台灣尋找港口,被顏思齊砲擊驅離後。因和議陷入僵局,當時黃明佐左思右想,為挽回顏面,便寫了一封信,託人帶去日本平戶給李旦。對於黃明佐寫給李旦的信,且將其粗略的白話翻譯於下:

「伯父在上:明佐久未向伯父問安,內心誠感惶恐。並非是明佐怠惰,而是福建海疆正逢多事之秋。只因荷蘭人雷爾生率艦隊,自去年夏天佔據澎湖築城以來,至今已歷一年時間。去年底,荷蘭艦隊為了要求與大明國通商,更曾大舉派兵到福建沿海燒殺劫掠,使得生靈荼炭。沿海百姓但聽得紅毛來了,更如驚弓之鳥,難民直有成群的螻蟻般,湧入省城避禍。幸得現今福建巡撫商周祚,愛民如子,為了消弭紅夷戰禍,免百姓受烽火之苦,更召荷蘭人雷爾生到福建談判和議。明佐不才,僥倖薄有名聲在外,又因二十年前曾參與勸退佔據澎湖的荷蘭紅夷韋麻郎。因之地方鄉紳舉薦,幸蒙巡撫大人青眼倚重,所以授受明佐以重任。巡撫大人不棄明佐為四民之末,特任明佐為特使,主事與荷蘭紅夷談判和議;以勸荷蘭紅夷從澎湖撤離。

一月之時,原本和議已成,朝廷已默許,若是荷蘭人從澎湖撤軍,將允其往來月泉港通商。荷蘭人則開出條件,說是只要中國官方能替其在福爾摩莎島找到一個適合通商的港口,他們就願意從澎湖撤軍。明佐為了促成和議,免百姓受戰禍之苦,奔走於黑水溝。早先亦曾到台灣笨港,後來又寫信給思齊。勸思齊以大局為重,並在台灣讓出一個港口給荷蘭人。四月,福建水師軍帶荷蘭人到台灣尋找港口,不料思齊卻不把我的話當一回事,強硬砲擊驅離荷蘭人。因思齊悍拒讓荷蘭人登岸台灣,使得中荷雙方和議,自此亦陷入僵局。甚者朝廷對商周祚巡撫,所主張的勸退荷蘭人,亦漸感不耐。朝中的主戰派,更因此大舉抬頭,對商周祚大人大肆的抨擊。

數月來,明佐為了自己的才能不足,直是寢食難安,晨昏悔恨自己的無德無能;既無法為為大人分憂,亦無法讓百姓免於戰禍流離之苦。正因明佐搔白了頭髮,手足無措,深感自己的才能不足;所以這才厚著臉皮,特別寫了這封信,希望能向伯父求教。父親黃康在世之時,就常對明佐說,伯父李旦乃當今河洛海商第一人。父親更耳提面命,要明佐以伯父為師,把握機會向伯父為學習。讓人扼腕的是,二十年前呂宋遭逢大變,父親不幸遇難,伯父亦北逃日本國。當時明佐尚少不更事,即遭受喪父之痛,痛不欲生。幸而後來得知伯父,北逃日本,並未遭難。自此明佐,沒了了父親的庇蔭,無不在心中將伯父當成了自己的父親一般。只是倭國,自古倭患之故,所以與我大明國,乃海禁不相往來之國。二十年來,儘管明佐把伯父當成了父親一樣的看待,卻未能在伯父面前,承歡膝下。當明佐面對困境,惶然不知所措,亦未能受到伯父的慈愛教導。這實亦是明佐心中,一大憾事。

伯父的才能,乃是明佐所仰望。而思齊又是伯父一手栽培的左右手。況伯父與荷蘭人之間,又有龐大的生意往來,雙方關係之深厚,不言可喻。現今大明國與荷蘭人的和議,又卡在思齊不願在台灣讓出港口。因此明佐束手無策之際,不禁想及,若是伯父願意大駕出面,介入勸退荷蘭人從澎湖撤軍的和議。如此以伯父的長才,那明佐挑在肩上的千斤重擔,放到了伯父的手中,應有如反掌折枝之易。當然,明佐亦知,若要伯父親自出面,替大明國官方斡旋此事,亦是有其難處。畢竟伯父與明佐的處境不同。伯父自幼離開大明江山後,因受官府誤解,自此一生飄泊海外,便未再踏上大明國的疆土一步;而這,實亦是大明國有虧欠伯父之處。

常言道:落葉歸根。我中華之民,若是在外有所成就,更無不希望有朝一日能衣錦還鄉,以光宗耀祖。伯父乃從日本國到南洋諸國間,萬里海洋,我中華海商之共主;今日之成就,曠古未有。但伯父卻因朝廷禁海律令,背負通番奸民之罪;而一生飄泊海外,無法返回故土,祭拜祖塋。對此,明佐實亦為伯父感到不平。但當此大明海疆多事之秋,卻亦正是伯父,為自己洗刷罪名的好時機。倘是伯父,願意出面,替大明國居間斡旋澎湖撤軍的和議。那明佐自當藉此時機,出面替伯父,向巡撫大人進言。只要伯父斡旋有功,勸退荷蘭人自澎湖撤軍,解福建海疆之危。那明佐將藉伯父勸退荷蘭人之功,極力建請巡撫大人,還伯父良民身份;並準許伯父返回大明國,祭拜祖先。姪兒無日不想,能在伯父膝下,略盡孝心。正因這是個還伯父良民身份的好機會,明佐旦夕亦思念伯父甚殷。但願伯父接獲明佐的信後,切莫錯過,這能還伯父良民身份;並可返回故土告慰祖先的好時機。.....姪  明佐叩首」。

日本國的平戶島,當李旦接獲黃明佐的信,展讀之後,可謂真是喜出望外。畢竟黃明佐函請李旦,參與斡旋荷蘭人與大明國的和議,這對李旦而言,直是天大的意外;連李旦自己都難以置信。

「皇天不負苦心人啊。這一生經歷多少生死關頭,到了七旬暮年,來日已無多,但終於是讓我等到這日了。唔~自幼被義父王直帶離了中華故土,從此我一生飄泊海外,就再沒踏上大明江山一步。祖先的神祖牌位,祖先的墓塋都還在祖國的土地。而我這一生飄泊海外,經歷多少風浪後,又怎會不想落葉歸根,回故鄉去看看呢!!~~是啊~~現在的我可說是什麼都有了,不僅富可敵國,在日本國更可謂擁有一手可以磨動天地的權勢。而於我心中最後的遺憾,恐也就是我在大明國的故土,在親友故舊面前,卻始終背負著通番奸民的罵名。"虎死留皮,人死留名"。唉~於我心中又怎願在我死後,連得子子孫孫也都要因我,而背負這通番奸民之名啊!!」一雙厚實的手,顫抖著拿著黃明佐文詞並茂的信,展讀再三。但見已是髮鬚盡白的李旦,直是激動的,感到眼眶一陣濕熱。至於李旦展讀了黃明佐的信後,何以如此的激動?因為就大明國的官府而言,李旦可不止是一般的通番奸民而已。因為李旦,可是大明國的千古罪人,王直的義子。

王直原本亦是一儒商,自號「五峰船主」。但後來,卻成了讓大明國海疆百姓,聞之喪膽的「倭寇王」。嘉靖年間,王直還因為對大明國的厲行海禁,感到不滿。因而在日本國招募了四萬倭兵,造船上可馳馬的巨艦;並大舉率領四萬倭兵,前來攻打大明國。當時大明國,與王直所率的倭兵,戰況之激烈,亦只能用血流成海形容;而整個大明海疆腥風血雨,更不在話下。正因王直這個人,雖為中華之民,卻率倭軍前來攻打大明國;因而在大明國,無論官民之間,自皆被視為千古罪人(註:經過四百年後,幾年前有一則新聞。是王直居住在日本國的後人,返回中國祭祖,還捐款蓋學校。不過卻引起中國與日本國之間的喧然大波。起因是新聞報導王直的後人,返中國祭祖後。中國百姓,群情激憤。還有一個北京高校的愛國教授,帶了一伙愛國青年,拿著鐵鎚,憤怒的敲毀王直的墳墓。由此可見,中國百姓對王直,這個千古罪人的憤恨有多深...)。雖說王直死後,在日本國被供奉為「日本航海守護神」。但在大明國,王直卻是個讓官府,恨之入骨的罪人。至於李旦,不但是王直這個千古罪人的義子。而且李旦還繼承了王直,這個千古罪人在日本國的事業。當然,就大明國官府而言,李旦自也難免要繼承王直,這個千古罪人的罪名與罵名。

正因李旦是王直的義子,身上除了背負居於日本國的通番奸民之名外,更背負著王直的千古罪名。這也就難怪,李旦自幼離開大明國後,便再也未曾踏上過大明國的土地。畢竟以李旦的身份,若是膽敢踏上大明國的疆土一步,恐怕還不立刻就被抓去砍頭。再別說大明國的官府,會對李旦有什麼好臉色。正因如此,所以當李旦接獲黃明佐的來函,不但敦請他介入斡旋大明國與荷蘭人之間的和議;還說若是和議有功,大明朝廷或將還其良民身份。晃明佐信中還說,或許官府還會准許,讓他返回大明祭祖;而這讓李旦看了信後,心中怎能不激動。正是黃明左在信函中所寫,正亦是字字句句,都捏到了李旦內心中的痛處。

「明佐真是個有心人啊。就跟他的父親一樣,是個重情重義,不忘故舊之人。難得他還惦記著,心知我這一生最大的願望,就是但願有朝一日,能落葉歸根,返回大明國的故鄉祭祖。有這樣的天賜良機,明佐也忘了我這個一生飄泊海外的伯父,倘真是難得啊。唉~倒是思齊。這個年輕人還真不懂事。也不想想,當年笨港開港築寨,要沒明佐的廂助,又如何能成事。而今思齊翅膀硬了,倒是不顧明佐的舊日情面,就連在台灣讓出一個港口給荷蘭人,也不肯。但思齊應還是會聽我的話的。所以明佐要我介入大明國,與荷蘭人間的撤軍和議,應也不是什麼難事。倘能因此立功,讓大明國官府免去我通番奸民之罪,還我良民身份,並讓我返回大明國祭祖。如此,果真是個天賜良機啊。然要我出面居間斡旋荷蘭人撤軍,這是出於明佐的意思,還是出於大明國官府的之意。又我若是斡旋有功,是否大明官府真會還我良民身份。我可好好斟酌此事,需得等大魚入網再收網。萬不能操之過急...」。

畢竟李旦是個精明的商人,亦是個見過大風大浪的老江湖。當下展讀黃明佐的信,縱是喜出望外,卻也不會被一時的內心澎湃激動,給沖昏了頭。短暫的欣喜過後,猶如經得海上洶湧濤浪又歸平靜,當下李旦腦海中,浮現的心思又更多。

「"吃快弄破碗"。既然大明官府有求於我,明佐有求於我,荷蘭人亦有求於我。那現在我的手中,可是有一副好牌吶。既有一副好牌,那我可不能這麼快,就把我的底牌掀給他們看。看來思齊不願在台灣讓出港口給荷蘭人,對我而言,未嘗不是一件好事。至少可以拉高我喊價的價碼。若是我居間周旋個精巧。一則,大明國官府或將還我良民身份,甚至讓我返回大明國。二則,我李旦商號,或將可壟斷中國與荷蘭人的生意。三則,若是大明國官府默許我返回月泉港開設商號,那往後我與日本國的生意,或是與荷蘭人的生意,又何需再到台灣轉運。既能從月泉港直接通商,那就算是把整個台灣都讓給荷蘭人,又有何妨!!」。

正因李旦明白,自己的手中握有好牌,且知各方都得看他的臉色。而這談判桌上,若是想穩操勝卷,進退之間更是得講路數;若是只憑一時的意氣,小不忍,更恐亂大謀。因此李旦也不急著出手。再說李旦生意做得這麼大,日本平戶這邊業務繁重,一時也抽不開身。不過面對黃明佐的邀請參與斡旋荷蘭人撤軍,李旦卻也不能怠慢。各方考量之下,於是李旦,便趕緊派人到長崎去找了張敬泉過來。畢竟李旦深知張敬泉的本事,而當下,張敬泉亦是李旦最可信任之人。倘若是張敬泉先出面,代替李旦前往大明國,居間斡旋。如此一來,李旦則可透過張敬泉,先行試探一下,關於大明官府聲稱要還他良民身份的虛實。二來,亦可讓張敬泉先幫李旦喊喊價,待大明官府與荷蘭人,都給了合於李旦滿意的價碼後。屆時李旦再親自出手,亦不遲。正是如此,所以這日,日本平戶李旦商號的大總管張敬泉,經得千里海路奔波,來到了浯嶼島。....xxx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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