浯嶼島東南的料羅灣港口。這日,黃明佐為了重啟大明國與荷蘭人間的和議,所以帶了張敬泉前來料羅港,找泊船與港的荷將高文律。而重啟與中國的和議,正亦是荷將高文律,率四艘戰艦前來中國沿海的目地。所以聽了黃明佐說,隨同他前來的張敬泉,有本事可以重啟和議。一時荷將高文律,面露喜色,亦不敢怠慢,便即邀張敬泉與黃明佐等人,一同上了荷蘭戰艦;藉以進一步詳談,關於重啟和議之事。

張敬泉與黃明佐等人,隨高文律登上其座駕的荷蘭旗艦後。雙方既知來意,也就不需再多客套與拐彎抹角,待得眾人在尾樓船艙中坐定;開門見山,便即談起了眼下中國,與荷蘭人間的緊張局勢。由於黃明佐與張敬泉,都僅代表中國民間的身份,並非是官方的正式談判。所以高文律為了款待貴客,特還拿出了珍貴的銀製的高腳杯,斟滿歐羅巴洲所釀的葡萄美酒以待客。

手持銀製高腳杯,邊啜飲杯中的葡萄美酒,見高文律直接了當,開口便直說『尊敬的黃明佐閣下。眼下中國官方不講信用,撕毀了我們早先的和議。這讓我們艦隊司令雷爾生將軍,感到很憤怒。雷爾生將軍說:"我們荷蘭艦隊沒有從澎湖撤軍,主要原因還是因為你們中國官員說,要替我們荷蘭人在福爾摩莎島,找一個適合通商的港口。但卻沒有履行承諾。而且福爾摩莎島的海盜,比螞蟻窩的螞蟻還多,根本就是一個虎狼之地。所以當初的和議無法履行,這全都是你們中國人的錯。錯是在你們中國。但你們中國官方,反而卻海禁封港,還全面備戰,要對我們動武。真是讓人覺得你們中國人真是野蠻不講理"。黃明佐閣下,當初中國與荷蘭之間的和議,你也是有參與的。所以這事,我們雷爾生將軍說,請你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。否則我們荷蘭艦隊也不排除將在海上,再與你們中國見真章....』。

荷將高文律的言語,有如在質問般,口氣咄咄逼人;更似半帶脅迫。黃明佐聽在耳裡,一派鎮定泰然,不急不徐的回說『高文律將軍。請你聽我說。今日,我帶這位張敬泉先生,來到你們船上。主要就是要來為中國官方與你們荷蘭人間,解決這個僵局的』。

荷蘭夾板戰艦的尾樓船艙,甚為寬敞,幾就有如黃明佐家裡招待客人的客廳一樣的大。船艙四周皆開有窗口,所以艙中亦明亮;不似黃明佐船隊所用的福船,船艙中總是窄狹晦暗。且見船艙內邊的牆上,掛有一幅荷蘭東印度公司,位於世界各地的殖民地大海圖;海圖中亦標識著荷蘭東印度公司,普設於全世界各國的荷蘭商館。總之,當下的荷蘭東印度公司,可說正值全盛時期,亦是全世界最大與最富有的公司。公司旗下的職員超過四萬,貨船近千餘艘,戰艦亦有近百艘。而整個公司亦有如一個國家一般,擁有與他國的締約權與宣戰權。正因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強大,征戰世界所向無敵,這也無怪公司艦隊的指揮官,無不個個趾高氣昂,一派目中無人;甚是把荼毒他國百姓,掠奪他國土地財富,盡視為理所當然。船艙外的海風颼颼,但聽得黃明佐,續又說:

『高文律將軍。早先的和議之所以無法履行,主要正如剛剛將軍所言,是卡在福爾摩莎島上那些將軍所說的海盜,不願讓貴國的戰艦登岸。但這個問題並不難解決。今日在座的張敬泉先生,他是日本國平戶大商人李旦頭領的左右手。而這李頭領(Captain Andrea Dittis),他跟福爾摩莎島的海盜,是頗有交情的。因此只要李頭領,願意出面,去跟福爾摩莎島的海盜周旋的話。那島上的海盜,應是會聽李頭領的話;並在島上讓出港口,給貴國開港築城。嗯~~所以今日,我來將軍的船上,主要是有兩個問題,想問將軍。第一個問題是,倘若福爾摩莎島的海盜,願意讓出港口給貴國。那貴國是否願意,按照先前的和議,將艦隊從澎湖撤離,前往福爾摩莎島。第二個問題是,李頭領基本上他是願意出面,勸島上的海盜讓出港口給貴國。但李頭領是個商人,若要他出面勸海盜讓出港口,亦不可能憑白讓他做白工。所以李頭領也希望能跟貴國談妥條件後,他才願意出面。這也就是李頭領,今日派了張敬泉先生,隨同我來將軍的船上的原因!』。

「Captain Andrea Dittis」聽得李旦之名,高文律頗感耳熟。畢竟荷蘭東印度公司,位於日本國平戶的商館與港口,皆是向李旦所租用。所以舉凡到過日本國的荷蘭人,自無不聽說過李旦。且李旦與荷蘭東印度公司間,有著龐大的商務往來。所以就算沒到過日本平戶的荷蘭人,多少或也都聽說過李旦,這個中國商人的頭領。但張敬泉是李旦所派來,而且李旦居然還有本事,可以讓福爾摩莎島的海盜,聽他的話。這倒是出乎高文律意料之外。但無論如何,高文律的目的,就是想重啟與中國的和議。因此不管是誰出面,只要能促成和議,高文律亦都樂觀其成。啜飲了一口銀製高腳杯中的葡萄酒,便見高文律,回說『黃明佐閣下說的,那個在日本國的李頭領(Captain Andrew Dittis),我倒也是知道。而且就我所知,他跟我們荷蘭東印公司之間,有很多的生意往來。據說李頭領在日本國有很大的權勢,卻不知道原來他這麼有本事。連福爾摩莎島的那些海盜,也都肯聽他的話,這還真讓我意外。至於閣下剛剛所問的兩個問題。第一個問題,若是福爾摩莎島的海盜,讓出港口,是否我們荷蘭人願意遵守先前的和議,從澎湖撤軍到福爾摩莎島。嗯~~這應該是沒問題的。我們荷蘭人是最講信用的。至於第二個問題,若要中國商人的李頭領出面,與海盜周旋,那他開出的條件是什麼,還得請你們先說來聽聽?』。


張敬泉原本就是受李旦所託,率先前來浯嶼島,以試探大明官府及荷蘭人之間,能給他開出怎樣的價碼。而價碼要是讓李旦滿意。此時可謂左右逢源的李旦,這也才願意親自出面,出手斡旋中荷和議。

荷蘭人原本性直直率,有話直說,不似中國人講話,總愛拐彎抹角。這時高文律,開口便直接了當的問說─中國商人頭領李旦,要怎樣的條件,他才願意出面斡旋。黃明佐聽了高文律的問,便向張敬泉示意,要張敬泉提出李旦的要求。見得張敬泉,四平八穩,以滿帶誠懇的口氣,便說『將軍閣下。正如剛好黃明佐先生所說,我們李頭領是個生意人。而我們中國人有句俗話說─"生意人是不做賠本生意"的。但倘是李頭領介入斡旋,促成中國官方與荷蘭人的和議的話。事實上這對李頭領而言,卻絕對是一筆賠本的生意啊。咱生意人,就在商言商。畢竟原本李頭領,與荷蘭東印度公司有龐大的生意往來。正是因為中國厲行海禁,荷蘭東印度公司無法與中國直接通商。所以荷蘭東印度公司,為了取得中國貨物,這才都到日本國的平戶島,與李頭領作交易。嗯~但要是和議既成,荷蘭東印度公司,將可以到中國的港口,與中國直接通商。那荷蘭東印度公司,豈又會到日本平戶,與李頭領做生意。如此李頭領,豈不要失去重要的客戶,損失龐大。這樣做,介入促成中國與荷蘭人的和議。豈不就像是李頭領,拿刀砍自己的腿一樣。對李頭領而言,這樣的生意,著實不划算啊!!』。

『黃老闆。剛剛的話,我說的直,還請你見諒。不過話又說回來。李頭領雖然一生飄泊海外。但他終是中華之民,亦心繫中華。因此自從李頭領,獲知大明國與荷蘭人,或將兵戎相見,直是日夜憂心,寢食難安。畢竟大明國是李頭領渴望落葉歸根的祖國,而荷蘭東印度公司,則是李頭領的大客戶,亦是老朋友。一旦開戰,雙方難免都要損失慘重,少不得幾十萬幾百萬兩白銀,付諸流水;甚至百姓流離失所,飽受烽火之苦。正因有鑑於若是雙方開戰,對雙方而言都是要蒙受重大的傷害。而雙方又都是李頭領所心繫的祖國與朋友。對此,李頭領又豈能袖手不理,坐壁上觀。所以李頭領的意思,命我來浯嶼島之前,李頭領就曾對我說─只要能化解大明國與荷蘭人之間的兵戎相見,那他願意效仿"佛陀割肉餵鷹"。就算自己蒙受損失,也不希望自己的祖國的百姓受戰禍之苦,亦不希望荷蘭東印度公司這個老朋友,蒙受重大的損失"。只不過~~』。

張敬泉的話,說得誠懇,亦可謂面面周到,直是把李旦抬舉的憂國憂民,情義兩重。話是說得冠冕堂皇又好聼。但說穿了,不過就是各為己利。荷蘭人想取得與中國的通商權,以獲得龐大利益。黃明佐縱是說不忍海疆百姓受戰禍荼毒,但其周旋於大明官府與荷蘭人之間,亦無非是想賺得他官民之間的聲望。至於李旦,原本就好大喜功。值此各方皆有求於他,而李旦做為一個商人,當此左右逢源的好時機;又怎會不想藉此機會,狠狠的撈他一票。這就猶如妓院裡的妓女,若是想帶紅牌妓女出場尋歡,總是得付出更高昂的價錢。正因如此,張敬泉在黃明佐與荷將高文律面前,為了讓其願付出更高的價碼,自是將李旦形容更有情有義與人品高貴;藉以抬高李旦的身價。總之,張敬泉就是要讓黃明佐與高文律明白,若是要讓李旦這樣的大人物出場,以居間斡旋和議;那就非得拿出,能讓李旦滿意的誠意不可。這不,張敬泉接下來說的話,這才是重點:

『黃老闆,高文律將軍。容我說句公道話。就算李頭領願意以佛陀的慈悲心,以犧牲自己的利益,來化解大明國與荷蘭東印度公司之間的兵戎相見。但李頭領都已經是個七十幾歲的老人了。咱們能這樣眼睜睜的,看著李頭領這樣"割肉餵鷹"的犧牲嗎?~~唔~老朽不是鐵石心腸之人,就算李頭領願意犧牲自己,但老朽也不能讓他這樣白白犧牲。所以今日,老朽替李頭領來到浯嶼島,與黃老闆及高文律將軍,二位撮商此事。老朽得站在李頭領的立場,為李頭領提出幾個條件』。

『第一個條件,對荷蘭東印度公司而言。高文律將軍,若是李頭領斡旋有功,促成了中國與荷蘭的和議。屆時荷蘭東印度公司,將可到中國的月泉港直接通商,並獲取所需的中國貨物。這樣一來,原本李頭領在日本國平戶與荷蘭東印度公司的交易,必定或蒙受重大損失。所以我希望,屆時荷蘭東印度公司,縱是與中國直接通商。但前三年,荷蘭東印度公司所需的貨物,需有七成;應由李頭領在月泉港,所指定的商號提供。三年之後,則可降為五成。如此一來,也算是彌補李頭領在日本平戶,所蒙受的生意損失...』。

『第二個條件,就大明國而言。黃老闆,早先我已跟你提過。李頭領一生飄泊海外,如今已是個七十幾歲,風燭殘年的老人。雖說他老人家在海外,被視為中華海商的頭人,地位崇高。但他的一生最大的遺憾,就是背負著通番奸民的罪,眼看已是風燭殘年,卻仍不能落葉歸根;返回大明國的故土祭拜祖先。所以若是李頭領願意出面,斡旋和議有功。那我希望黃老闆,能信守之前的承諾。以黃老闆的崇高地位,向大明官府建言,希望官府能還李統領良民的身份,並讓李統領能返回大明國的故土祭拜祖先。最好,是能讓李頭領可以留在月泉港,並在月泉港開設商號』。

張敬泉,對黃明佐及荷將高文律的喊價,不可謂不高;或說直是獅子大開口。但張敬泉敢開口開這個價,自是他的心中也明白的很─眼下大明國與荷蘭人間,戰事一觸即發的嚴峻局勢,除了李旦以外,誰也沒有本事,能夠出面促成和議。既是只有李旦有本事,可以勸東蕃島的海寇讓出港口給荷蘭人,以促成和議,那李旦自是有恃無恐,就有如一個濃粧豔抹的妓女,搔首弄姿的漫天喊價,待價而沽;卻又那怕大魚不入網。

荷將高文律,先是聽得張敬泉滿口的說,李旦願意效仿"佛佗割肉餵鷹"犧牲自己的利益,來促成和議。原本高文律還對眼前叫張敬泉之人,頗有好感;但誰知,隨後這張敬泉竟是漫天喊價,直是讓高文律感到錯愕。「要荷蘭東印度公司,即使與中國直接通商,也需有五成的貨物,得向李旦所指定的商號交易。三年內還需有七成貨物,都得與李旦指定的商號交易。這豈不就像是要在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脖子上,繫條繩索;得事事都受制於李旦。嗯~中國人真是虛偽,滿口仁義道德,又是什麼佛陀割肉餵鷹。說得好聽,拐彎抹角的。到頭來,還不就是趁火打劫,吃人不吐骨頭!!」儘管高文律,對張敬泉的漫天喊價,感到錯愕與不滿。但李旦,確實是個有本事,出面斡旋和議之人。所以高文律,亦不敢當面回絕張敬泉的開價。然高文律亦只不過就是個艦隊指揮官,本身也沒有權力可以做這樣的決定。於是高文律,便將張敬泉的喊價,暫且按下,說是─對於邀請李旦出面斡旋和議的條件,這事,得先回報給澎湖的艦隊司令雷爾生,甚至得再回報巴達維雅總部,才能做決定。至於黃明佐方面。

四月以來,自荷蘭艦隊隨明水軍,往台灣尋找港口,卻被海盜砲擊驅離;以致雙方和議陷僵局後。黃明佐,為了履行和議之事,可說是四處奔走。除了寫信給日本平戶的李旦,要李旦出面勸說顏思齊,讓出台灣的港口給荷蘭人外。於中國官府這方面,黃明佐為了讓李旦,願意出面斡旋;自亦曾向早先的巡撫商周祚,提出還李旦良民,及讓李旦返鄉祭祖的條件。但商周祚,為官廉潔如冰,做事一絲不茍,卻也難免在面對一些事情上,欠缺變通。且就還李旦良民身份,及讓李旦返鄉祭祖這件事而言,商周祚就斷然拒絕黃明佐所請。畢竟漢賊不兩立,大明國與日本國,更因早年倭患之故,變成老死不相往來的世仇。且不說李旦,就是嘉靖年間,導致倭患的千古罪人,王直的義子。就說大明國的律法,已嚴禁百姓與日本國,有任何往來;但這李旦,卻是公然在日本國經商。如此的通番奸民,豈能還其良民身份;甚或讓他返大明國祭祖。正是商周祚的一板一眼,不知變通,確實亦讓黃明佐,對於邀請李旦出面斡旋和議,亦陷困境。及至八月間,商周祚因勸退荷蘭人陷僵局,被朝廷認為辦事不力,而撤職後。新任福建巡撫南居益上任,而黃明佐欲請李旦出面斡旋和議的請求,這才又出現轉機。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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