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元1623年臘月隆冬,廈門島西南端之鼓浪嶼。鼓浪嶼,古稱圓沙洲,因浪水拍打礁石,發出的浪聲如鼓;又島嶼形圓鼓,故稱鼓浪嶼。鼓浪嶼,因在廈門島西南,迎著漳州月泉港的出海口,所以海內外的貨船,出了月泉港後,多暫泊在鼓浪嶼;以等待適合的季風風向,再揚帆遠航。或是海外歸來的貨船,多亦暫泊在鼓浪嶼的港口,以等待廈門中左所的查驗後,才能航入月泉港。正因出入月泉港的船隻,皆得暫泊在鼓浪嶼這小島的港口。所以月泉港比較具規模的海商,多半都在鼓浪嶼這小島上,建有商號的貨倉。兼之帆船泊在港口等待季風的風向出航,通常短則,得等上十天半個月,長則,或得等上數月之久;使得鼓浪嶼這小島,可說海內外的形形色色船員匯聚。滿頭紅髮,身材高大的西班牙紅夷;或是頭裹頭巾,善於航海的大食人;或是膚色黝黑的天竺人。乃至紅夷船上,還有些搖櫓奴工,膚色漆黑如炭;據說都是紅夷,從一個叫亞非利加州的地方,抓來充當奴隸的黑人。總之在鼓浪嶼這個小島上,可說各色人種來往,再別說是為數最眾的漳泉河洛船工,及港口的搬貨粗工。

「出海走船三分命」船員乘船出海,原本就是與海上的濤浪博命;誰也不知道,這次出海後,是否還能夠活著回來。所以在鼓浪嶼等待出航的船員,其內心的恐懼,多半就像是即將被押赴刑場,上斷頭台的囚犯一樣。既是明日出海,就將生死未卜。死刑犯被送上刑場前,都還有好酒好菜可以飽餐一頓;而這些等待出海的船員們,面對海上不可知的命運,自是得趁出海以前,趁著還有一條命的時候,好好的享樂一翻。兼之鼓浪嶼地處偏疆海外,天高皇帝遠。所以為滿足這些即將出海的船員的享樂需索,在鼓浪嶼這小島上,最多的就是酒家與妓院。黑的,紅的,白的,藍眼珠的,黑眼珠的...來自海內外的五色人,盡酒酣耳熱的行過大街,或摟著賣笑的妓女尋歡作樂。吃喝嫖賭,這自古以來的人之所好,就這麼在鼓浪嶼這偏疆的小島,形成一片紙醉金迷的畸形繁榮。且見臨著港口的高地上,以紅磚混著紅毛土,所建成的堅固紅毛樓,一幢幢林立。霎見此景象,與內地的閩南四合院建築,迥然迴異。果真來到這與廈門,僅一水之隔的鼓浪嶼;就像是已遠離內地,來到了滿是洋風的海外。


時值臘月隆冬,一片陰霾的雲層籠罩著鼓浪嶼,海面的北風更恍若帶著肅殺的冷冽。泊著多艘的海船的港口,只見有二艘高檣大舶的紅夷夾板戰艦,一前一後,正從外海,航入鼓浪嶼的港口。二艘紅夷夾板戰艦的桅桿上,皆懸掛著紅藍白三色旗。前頭的旗艦船頭處,更懸掛著一面寫著「VOC」的大旗;正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戰艦。二艘荷蘭戰艦,有若兩座海上的堡壘,出現在鼓浪嶼的海域。使得原本在海上灑網捕魚的十幾艘漁船,及舢舨船;霎有如海中的魚群見到鯊魚一般,紛紛的驚恐走避,讓開航道給荷蘭戰艦通過。因為這並非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戰艦,第一次出現在鼓浪嶼。正是去年,約也就是這個時候,就有四艘掛著同樣旗幟的荷蘭戰艦,出現在鼓浪嶼。而且那四艘荷蘭戰艦,煞有如海中的猛獸般,一到鼓浪嶼,尚在海上;不由分說的,突然便向陸地開砲。每艘荷蘭戰艦,約都配備有三四十門的火砲,四艘戰艦共百多門火砲,齊向陸地狂轟猛炸;霎時讓鼓浪嶼的港口,飛沙走石,頓陷入一片火海。不僅於此,四艘荷蘭戰艦砲擊過後,隨後又派兵登岸,肆行燒殺劫掠。搶奪了貨倉的貨物後,能帶走的,就當成戰利品帶走;帶不走的,就放火燒了整個貨倉。抓擄了男人,強壯的,就綁上船當奴隸。老弱幼小,不堪用的,就當街刺死,挖心剖肝,做為戲耍。抓擄了女人,不論八歲到八十歲的;則一概都抓到船上去,以犒賞士兵,供其姦淫取樂。

去年底,荷蘭紅夷戰艦,登岸鼓浪嶼,燒殺劫掠的景象;至今仍在島上,留下烽火蹂躪過的痕跡。從海上往陸地望去,便可見到那曾經被砲擊過的陸地,原本蓊鬱的樹林,仍有如癩痢頭般的,留下一處處被砲擊烽火燒過的光禿焦土。而那幾個被放火燒掉的大貨倉,尤其是月泉港最大海商,在港口邊佔地最廣的合興商號的貨倉,至今也還是僅剩殘磚破瓦,有如廢墟般。倒是那也曾被荷蘭士兵,燒殺劫掠過的,滿是酒家與妓院的街道;恢復的卻是快。去年底,幾成廢墟與斷垣殘壁的花街柳巷,未及半年,便已又恢復了一片紙醉金迷的舊日繁榮。雖說去年底,荷蘭紅夷襲擊鼓浪嶼,後來福建水師軍得報,獲知荷蘭紅夷登岸劫掠後;亦曾派出五十艘的水師戰船,前來圍勦荷蘭紅夷。然而兩軍在海上遭遇,五十艘的福建水師戰船,卻竟被四艘的荷蘭戰艦,擊沉過半;最後還讓四艘荷蘭戰艦,滿載著劫掠來的戰利品,毫髮無傷的離去。

正因去年底,荷蘭紅夷登岸鼓浪嶼,燒殺劫掠,尚記憶猶新。而今竟又見到兩艘荷蘭紅夷的戰艦,來到鼓浪嶼;這又怎能讓鼓浪嶼的漁民,與百姓與船工,頓無不驚慌的有如驚弓之鳥。甚至見到荷蘭戰艦入港,這些在港口捕魚的十幾艘漁船,船上的漁夫似連漁網收都來不及收,便其棄至在中;迅速的駕船閃避。不過若是再仔細點看,這些漁船上的漁夫,縱是個個精壯,身手矯健,卻是連灑網與收網的動作,似乎都有點生硬,不太熟稔。反倒是操帆駕船,避開航道,這些漁夫的動作,卻極其迅速且熟練。更怪異的是,這些漁船雖說是在捕魚,可其漁船卻竟都不見有魚;更不見有裝魚的魚簍。不過這日,來到鼓浪嶼的這二艘荷蘭戰艦,船頭處皆插著一桿象徵求和的白旗。船艦舷側的砲口,盡也將火砲皆收入,似也並不帶有敵意。僅是隨著漲潮的滔滔浪水,緩緩的航入港口。且見鼓浪嶼港口的碼頭邊,伸入海中的木棧道上,還站著許多人;竟看似來迎接這兩艘荷蘭戰艦入港。而且人群前面,站著一清瘦老者,看其模樣;卻不是福建巡撫南居益,其身邊最親信的幕僚─張師爺。再看張師爺的身邊,有一身穿錦衫狐裘大掛,身材矮胖之人,卻不正是早先,曾替荷蘭將領高文律,向巡撫大人行賄的鄉紳─池貴。

原來,這兩艘荷蘭戰艦,這日之所以來到鼓浪嶼,正是受到福建巡撫南居益所邀。亦正是荷將高文律,早先透過池貴行賄,而池貴又透貴張師爺,向巡撫南居益行賄;並在花了萬兩白銀行賄後,總算是看到了成果。正是那萬兩的賄銀,發揮了"有錢能使鬼推墨"的成效,亦總算讓高文律,得以在這日,獲得了南居益的召見。

二艘荷蘭戰艦在碼頭,泊好了船。指揮官高文律帶領著高級商務員弗朗森,幾個主事和議的商務員及一個中國通譯;這才下船,踏上碼頭的木棧道。這時等在碼頭邊的池貴,立時晃著肥碩的身軀,快步上前去迎接。但見池貴,肥頭大腦的一張臉,兩頰抖著肥肉,滿嘴諂媚的直笑說『尊敬的高文律將軍。歡迎~~歡迎。真是歡迎你來到中國。我們中國人最是好客。常說"有朋自遠方來,不亦悅乎"。今日見到高文律將軍,還有你們荷蘭朋友前來。我們真是高興啊。歡迎~歡迎。哈哈哈哈~』。原來,此次在鼓浪嶼,安排巡撫南居益與荷蘭人見面,幾都是由池貴一手包辦。如前所言,因為在鼓浪嶼這個海內外船員匯聚之地,吃喝嫖賭乃是最興盛的行業。所以善於經濟營生的池貴,便也在鼓浪嶼這個島上,經營一家頗為高檔的酒樓,以供出得起大錢的海商或是船主尋歡作樂。而池貴所經營的這家酒樓,就名為「大富貴酒樓」。

「大富貴酒樓」就座落在離港口不遠的高地,鼓浪嶼最熱鬧的那一條街。是一棟以紅毛土與紅磚所建,仿歐羅巴洲地中海沿岸的洋樓建築;外觀氣派,有著高聳的樑柱,與半圓形的大拱窗。而酒樓內的裝潢擺設,更是富麗堂皇,整幢樓的地板與階梯,盡鋪著波斯地毯;天花板上,則懸掛著來自歐羅巴洲的水晶吊燈。說是酒樓,可這大富貴酒樓,可不止是賣酒。畢竟"醉翁之意不在酒"。所以這大富貴酒樓裡,不但設有三間專供賭客賭博的賭場,還有三間專供中國菜,歐羅巴洲菜與大食菜的大食堂。另有戲台三座,特從內地聘請名伶與紅牌戲子,前來這偏疆海外演出。大澡堂五間,有妙齡少女陪浴及幫忙刷背。專供吸食鴉片的煙房十間,每個煙客皆有兩名紅牌妓女伺候。尚有一百零八間雅房,只要酒客花得起大錢,那從內地聘來的名伶,名妓,或是未開苞的荳蔻少女,則隨傳隨到;以供嗜喜花柳的酒客,盡情尋歡淫樂。總之,利之當頭,為了賺錢拼經濟,這池貴可說是在大富貴酒樓內,開賭後又開娼,開娼後賺得不夠,又開毒;直是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偏疆海外島上,包娼包賭又包毒。其拼經濟的用心,實堪為後世楷模。

臘月隆冬,碼頭上的風大且冷冽。一派哈腰屈膝的池貴,迎接了荷將高文律一干荷蘭貴客後;自不敢讓貴客,多待在碼頭吹風受凍。幾輛仿歐羅巴洲的貴氣馬車,早停在碼頭邊等待。就等高文律與一干荷蘭貴客,上了馬車後,池貴即將這些貴客們,直接送到自己經營的大富貴酒樓的溫柔鄉。「碼頭大陣仗的迎接」「高貴馬車的接送」「富麗堂皇的酒樓接風洗塵」....凡此種種迎賓陣仗,都讓高文律及一干荷蘭人,大感意料之外。畢竟上次,就是這年的一月之時,當時荷蘭艦隊司令官雷爾生,受中國官員的召見;可沒這樣的陣仗。不僅如此,當時雷爾生到中國之時,還在船上白等了三天,都沒人理會。後來受到中國官員召見,雷爾生等人,還像囚犯般,被關在一個小房間內,直等了半日。半日沒吃半點東西,雷爾生等人又饑又餓,而中國官兵,也就像是餵狗一般;僅送來一些冷菜冷飯,供其吃食。相較於上次雷爾生,登岸中國,所受到的待遇。此次高文律等荷蘭人,反受到如此禮遇,怎能不大感意外。
 
高文律等一干荷蘭人,進到了鼓浪嶼的大富貴酒樓後,更讓其大感意外的,還在後頭。正值正午時分,只見大富貴酒樓一片張燈結彩,高文律等荷蘭人一下馬車,酒樓門口,即是一陣管絃齊奏,鑼鼓喧天的迎賓。做為東道主的池貴,一顆肥頭大腦的嘴臉,更是笑得,有如大年夜裡嘴咬甘橘拜天公的豬頭一樣。眾人才入酒樓,池貴即又滿臉熱忱的問高文律等荷蘭人,是要吃中國菜,還是要吃歐羅巴洲的西餐;或是大食菜。總之酒樓裡不管什麼菜,都應有盡有。高文律等人,初到中國,自然是想嚐嚐道地的中國菜。大老闆池貴,擊了兩掌,吩附了一下。隨即,一群十來個濃粧豔抹,打扮花枝招展的中國女侍,便前呼後擁的;領著高文律等荷蘭人,往酒樓的中國菜宴會廳去。

這些中國女侍,個個笑臉迎人,走起路來腰枝款擺,更無不一付風騷模樣;任男人看了,都忍不住想往其屁股捏一把。海上男兒,常置死生於度外,原本不拘小節。見得這些中國女侍妖嬈風騷,果便有荷蘭人,一時忍不住,伸出毛茸茸的大手,就往身邊女侍的屁股上摸去。沒料到,這些中國女侍,被荷蘭人摸了屁股一把後,也不生氣;反是一派打情罵俏的,猛往荷蘭男人的身上擠靠。這可讓這些登岸的荷蘭人,個個笑得更開懷。畢竟這些荷蘭人,誰也沒想到,去年此時,他們才來這島上燒殺劫掠,還殺了不少人。原本高文律還擔心,此次來到這島上會晤中國官員,怕是島上的中國人,恐會對荷蘭人不友善。但事實,似乎卻是與高文律的擔心相反。任誰也沒想到,此次荷蘭人再來到這島上,反是如此大受中國女人歡迎。

「呵呵~中國女人,還真是風騷啊。果然在中國,還真是"有錢能使鬼推墨"。上回雷爾生司令到中國,在港口的船上白等了三日。登岸後又飽受冷落,吃冷菜冷飯。想是當時雷爾生司令,沒有使錢的緣故。這次我登岸中國,使了幾萬兩白銀,買通官員。大概是錢也使對了地方。這個官員,聽說還是強硬要對我荷蘭人動武的。呵呵~想是中國官員再強硬,也硬不過白銀。讓我這幾萬兩白銀給一砸,再強硬的中國官員,也都要大擺宴席歡迎我荷蘭人了。呵呵~就跟這些風騷的中國女人一樣,只要使夠了錢。這些裝高貴的中國女人,就算是摸奶子,摸屁股。她們還不是搖著屁股,高興的來伺候我荷蘭人。呵呵呵~」由不得高文律這些個荷蘭人,倍受禮遇之際,要笑得開懷。畢竟光看眼前的歡迎陣仗,與美女投懷送抱的倍受禮遇,高文律大概也料想得到;此次登岸,與中國官員的重啟和議,應該是不成問題。當初未登岸前,高文律還擔心,這主戰的強硬中國官員,恐為對其百般刁難。眼下看來,當初的擔心,似乎已是多餘。一時開懷興起,見得高文律,索性伸手將身邊的中國侍女,摟著纖腰,將其給兜了過來;俯身貼上熱唇,便給這中國侍女一個熱吻。一干荷蘭人見狀,更是無不個個笑得張大了嘴。

大富貴酒樓的宴會廳中,正是絲竹管弦演奏,高文律等一干荷蘭人,高朋滿座。除了荷蘭人,座中尚有張師爺,當然這種與紅夷和議的場合,自是少不了合興商號大掌貴黃明佐。還有池貴,此時亦在一旁笑臉迎人的作陪。但居中的主位尚是空著,看似巡撫大人南居益,尚未來到宴會廳。雖說巡撫大人尚未到,但心腹張師爺,卻是已在座中代替南居益,招呼客人。這不,見得張師爺一張陰沉的臉上,今日亦難得露出笑容,正舉杯,左右做禮,言語客氣的,對在座的客人及高文律等荷蘭人說『各位貴客。尤其荷蘭朋友,你們遠來是客。我們大人本來應該是親自港口,去迎接你們的。但我們大人因為政務繁忙,日理萬機。現下被一些瑣事給絆住了,所以恐得來遲些。若是有待客不周,對不住的地方。那我先替我們大人,向各位遠道而來的客人,致上歉意。~~這杯酒,我就先乾為敬!』。說著,見得張師爺,將手中的杯中物,便一仰而盡。座中眾人,見得張師爺客氣敬酒,自亦不敢怠慢,紛亦還禮;將杯中酒一口喝盡。接著,座中的合興商號大掌櫃黃明佐,亦舉杯敬眾人。眾人又是舉杯乾杯。繼之,撮合此次荷蘭人登岸的池貴,亦是舉杯敬酒。於是眾人又是舉杯,再喝過一巡酒。

酒過三巡。張師爺帶著幾分醉意,隨手拿起身邊的酒壺,便對荷蘭人說『各位荷蘭朋友。今日咱們喝的這酒,是我們中國的燒酒。是用浯嶼島所產的旱地高粱,遵古法精釀而成。 你們看這酒,清若泉水,香若幽蘭,味賽甘露。就叫金門高粱酒。卻不知各位荷蘭朋友,喝了我們中國釀的這燒酒,覺得如何? 』。酒菜盡已上桌,除了滿桌豐盛的中國菜外,每個荷蘭人的身邊,都還安排了二三個侍女;或陪酒,或服侍。這些個酒樓中濃粧豔抹的侍女,老實說,就是些個賣笑,甚是賣淫的風塵女子。「學有先後,術有專攻」而這些個賣笑賣淫為生的女子,個個對於取悅男人,自都有其一套。大庭廣眾下,見這些陪酒的風塵女子,也不怕羞,個個緊挨著男人的身邊坐。舉手投足,更是若有似無的,總往男人的身上磨蹭。有的,要不是以其抹著大紅胭脂的紅唇,頻頻斟酒勸進。有的,知荷蘭紅夷不會使用筷子,便以其纖纖小手拿著筷子,挾著桌上的菜;一口一口的餵食這些荷蘭人。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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