鄭成功《北伐詩》:
「縞素臨江誓滅胡,雄師十萬氣吞吳。試看天塹投鞭渡,不信中原不信朱。」

一、鄭成功第一次興兵北伐南京
西元1658年。明永曆十二年正月。清順治十五年。福建思明州(今之廈門)。『主啊!大戰要來了嗎?自從國姓爺起兵反清,這十幾年來,不但金、廈的百姓,生靈塗炭。中國沿海更是屍骸堆積成山,血流成海。主啊!這場殺人如麻的戰爭,何時才能結束啊!』廈門中左港的海面,北風陣陣吹襲的海灣,但見泊滿了各式的大小的戰船。一個身穿黑袍、滿頭捲曲紅髮的高大男人,就站在岸邊的山丘,遠遠望向海灣。一見這人的模樣及穿著,即知他是個從歐羅巴州來的紅毛番,且是個前來中國傳教的神父。原來這紅毛番,有個漢名,就叫李科羅。正是個從歐羅巴洲的義大利,輾轉來到廈門傳教的天主教神父。但見那李科羅,以其淺藍的眼眸,望像海灣之際,邊伸手在胸前劃著十字架,邊嘴唇微微的顫抖。猶似滿帶驚恐的向天主禱告:『主啊!國姓爺的這支艦隊,大概是人類世界,有史以來的最大艦隊了。遍佈整個海上的戰船,黑壓壓的擠得水洩不通,簡直就像是螞蟻窩的群聚螞蟻那麼多。那船上樹立的一根根桅桿,更像是海上望不到盡頭的森林一般。這麼龐大的艦隊,簡直足以征服世界。駭人啊!只但願國姓爺,心存仁慈,能與上帝在一起。而不是站在魔鬼的那一邊...』
天主教神父李科羅,口中所言的「國姓爺」。不是別人,即是鄭成功。其緣由。乃是當年,鄭成功之父鄭芝龍、與叔父鄭鴻逵及大臣黃道周,在福州擁立唐王為隆武帝後。之後鄭芝龍帶著當時名為鄭森的鄭成功,去見隆武帝。隆武帝問了鄭森一些問題,鄭森自幼飽學儒學,對答如流。甚得隆武帝的賞識。當下隆武帝大嘆─只恨自己沒有女兒,否則定招鄭成功為駙馬爺。而為了彌補這無法招鄭森為駙馬的遺憾,當下隆武帝卻也有了兩全其美之策。即賜給鄭森,大明國皇家的國姓─「朱」。就此視鄭森如同大明國的皇族,更待之以駙馬之禮。當時隆武帝,不但鄭森為忠孝伯、及御營中軍都督。更親手寫了「成功」二字,賜給鄭森為名。無非希望鄭成功能夠力抗滿清,並成功中興大明朱家皇朝。因對鄭成功而言,受隆武帝賜姓國姓「朱」。乃其一生中無上的榮耀。此後鄭成功,就常以「國姓」為名自稱。乃至後來,鄭芝龍降清。隆武帝即位一年,即被滿清所擄而死。而當時逃往海外金門島的鄭成功,亦是以「忠孝伯招討大將軍罪臣國姓」為名,招兵買馬,號召志士反清復明。當時的鄭成功,被隆武帝賜姓國姓,年僅二十三。尚是一介只懂四書五經的儒子。自從父親鄭芝龍降清,鄭成功憤恨之下,即率二十餘儒生到南安的孔廟前,焚燒掉儒服。並在孔廟前誓言:『昔為孺子,今為孤臣,向背去留,各行其是,謹謝儒衣,祈先師昭鑒。』隨即出走金門,轉儒為兵,開始招兵買馬,一力抗清。十餘年來,就這麼在烽火中渡過。而今的鄭成功,也已年三十四。
「反清復明」十餘年,出生入死的戎馬征戰。眼下的鄭成功,已然從當年棄文從武,一個身穿儒服,文質彬彬的儒生。因經得無數戰役的淬練,而變成了渾身留下箭傷、槍傷、砲傷與刀疤的戰士。而其麾下的軍隊,亦已由當初在金門,誓言反清復明之時,僅有的幾艘舊戰船與千把個兵士。漸因善戰而威名遠播,使得四面八方志士,投靠者眾。尤其當初鄭芝龍麾下的鄭家軍,更因鄭成功乃鄭芝龍嫡子,又是隆武帝賜姓國姓,冊封忠孝伯。繼承鄭家軍的艦隊,自是名正言順。包括其叔父鄭鴻逵,眼見鄭家後繼有人,亦將兵權讓予鄭成功。因有勇有謀,使得鄭成功年紀輕輕,未三十之齡,即已成為了鄭家軍的共主。因鄭家軍的艦隊,本掌控整個中國的海外商權。北起日本,經台灣,南至呂宋、爪哇、滿喇加的海上通商航路,無不被其掌控。所以鄭成功成為鄭家軍的共主,掌握的不止是軍權,更有商權。二十萬大軍的艦隊,就不說。鄭家軍掌控的海上商權,自二十五年前,鄭芝龍於金門料羅灣,一舉擊敗「荷蘭東印度公司」的艦隊後,即成東方海上的霸主。舉凡欲與中國經商的海內外商人,包括來自歐羅巴洲的海上強權,若欲航行於大明國海,皆得向鄭芝龍「租旗」。因為也唯有掛有鄭家軍旗幟的船隻,方能被準許航行於大明國海。
「每一舶例入三千金,歲入千萬計,並築城於安平〈今福建省晉江市安海鎮〉...八閩以鄭氏為長城」據此記載,一艘船的租旗金,約是三千兩白銀。鄭芝龍光是租旗的收入,一年就有上千萬兩白銀的稅收。而這不用本錢的收保護費,還只是鄭芝龍的一小部份收入而已。日本國的德川幕府,經得島原之亂後,進行鎖國政策。僅準許荷蘭船與中國船進出。因此整個日本國的海外貿易,幾就被鄭之龍一手獨攬。再不用說整個南中國海的諸國,幾亦成為鄭芝龍經商船隊的內海。總之鄭芝龍,一年的收入,租旗金再加上與各國的海上貿易,約有四五千萬兩白銀。而當時,「荷蘭東印度公司」這全世界最強的海上霸權,其一年在全世界劫掠與經商的收入,頂多也只不過就是一千萬白銀左右。亦即鄭芝龍一年的收入,居然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四五倍。正也是鄭家軍,因為有如此龐大的海上貿易收入。所以鄭成功,僅據金門、廈門二小島,卻能養二十萬大軍。更與強大的滿清皇朝,分庭抗禮十餘年,仍居於不敗之地。事實上,一心反清復明的鄭成功,又怎安於僅盤桓金、廈二島。十餘年間,鄭成功亦曾先後,率兵進軍泉州、攻打潮州、兵圍漳州...。更曾一年之間,在海澄連取二場重大的勝利。迫使滿清朝廷,派人來與鄭成功議和。
永曆七年。滿清朝廷多次派人與鄭成功議和,先許以「海澄公」。並劃泉州予鄭成功安置兵將。但鄭成功不接受,卻虛以逶蛇,藉機籌措糧餉,整頓大軍。永曆八年,滿清朝廷再次遣使議和,許鄭成功,興、泉、漳、潮四郡為封地。但鄭成功仍藉口「兵馬繁多,非數省不足安插」再次拒絕。而這一年的十一月,原降清的漳州協守劉國軒,轉而投靠鄭成功。使得鄭軍不傷一兵一卒,即進佔漳州。然隔年,滿清朝廷,卻派大軍入閩,會同駐閩清軍,準備攻打廈門。迫使鄭成功不得不放棄,已經佔領的漳州與泉州兩府的屬地,以回師鞏固金門、廈門的防禦。為分散清兵對廈門的威脅,並使其腹背受敵。鄭成功派出二支艦隊,一支北上攻打江浙,成功進佔舟山。另一支南下攻打廣東。卻是先勝後敗於揭陽,死傷慘重。隔年,雙方海戰,清軍大敗。原本對鄭成功而言,當是局勢轉危為安。然而年前,派出南征廣東,卻敗戰的艦隊返回廈門。鄭成功盛怒之下,追究敗戰責任,欲將領兵的將領蘇茂、黃梧、杜輝,三人皆斬首。經得眾將官,齊跪地求情。最後僅蘇茂被斬首。黃梧與杜輝,則許以戴罪立功。然黃梧,雖撿回一命,卻是深懷恐懼。因誰都知鄭成功,治軍不止嚴厲,甚至可說是殘酷與無情。不止將領敗戰,會被斬首。就連兵士在戰場退卻或是不聽號令,同樣會被斬首。而且每一支軍隊,皆派有監軍記錄一切,既毫不留情,也無法閃躲。正因如此,後來黃梧被派去駐守鄭家軍的重要據點海澄。但黃梧卻害怕自己再犯錯,恐怕難逃被鄭成功斬首。索性一不做二不休,獻出海澄降清。而這黃梧的反叛,可說給了鄭成功一記重大的打擊。因海澄,乃是鄭家軍在廈門對岸,重要的據點。不止鄭成功傾注大量人力物力,建造堅固的保壘。且大軍登岸作戰,所需的糧草與器械火藥,亦多囤於海澄。因此海澄一失守,簡直是斷了鄭家軍,再次登岸作戰的命脈。
海澄失守,使得鄭家軍只能又撤回金廈兩小島,彼岸陸地再無寸土。這讓鄭成功頗感沮喪,即詢問了眾將官及參軍的意見。嘆說:『海澄失守,多年苦心經營,一夕化為烏有。照這局勢,滿清韃虜的統治只會越來越穩固。那我等想中興大明,要等到何日啊!這可如何是好?』當時有個參軍,名叫潘庚鐘,即大膽建言說:
『稟國姓爺。這十幾年來我們都只能在沿海作戰,也無法深入內陸。但就算在沿海邊陲,取得幾場勝利,佔得一些州縣。這卻也不足以號召天下豪傑,鼓舞其起兵反清。就像當年太祖洪武帝,起義濠州。也是得到了俞通海、廖永忠的水軍前來投靠,這才能奪取金陵城,一舉完成統一天下的基礎。以我淺見。咱們在漳泉沿海一帶,征戰了十數年,成果有限,卻讓沿海的百姓亦苦不堪言。且對滿清而言,亦有如皮毛之痛,傷不了其筋骨。與其如此,不如集中所有兵力,直取韃擄心臟之地。由長江入瓜州,斬斷滿清韃擄南北運河的命脈。進而攻佔南京。南京乃是太祖洪武帝建國的都城,扼守江南腴膏之地。一旦取得江南。則閩、粵、浙、楚、黔、蜀各省,豪傑志士必然群起響應。屆時長江以南的半壁江山,皆入我手矣!而中興我大明,亦指日可待。』
鄭成功聽得潘庚鐘的建言,頗為振奮,精神為之抖擻。但其他的將領,卻有不以為然者。鄭成功手下的第一猛將甘煇,即潑了一盆冷水,回說:『江浙一帶,土地遼闊,不比福建沿海。如果沒有個幾十萬大軍,恐怕無法攻佔。但是如果派這麼龐大的大軍,前往江浙,滿清貝勒必然會偵知。屆時他必定會趁我防備空虛,會集大軍,直攻我金、廈。而金、廈二島,乃是我軍的根本之地。若失去這根本之地,那我軍豈還有退路。這豈不太過躁進危險。照我看,咱們還是穩紮穩打,在金廈立穩腳跟,再趁韃擄不備之時,登岸攻取要地。如此進可戰,退可守,方能立於不敗之地。』潘庚鐘聞言,卻是回:『甘將軍,所說的事。不就是我們現在眼前的困境嗎?坐困兩島,豈是長久之計。假如等到滿清韃擄,平定天下。會集舉國大軍,前來攻我金廈二島。到時我金廈二島,豈還能守得住。不如趁現在,滿清大軍正在滇、黔、粵西作戰。被孫可望與李定國,牽制於西南。而當下,國姓爺麾下雄兵二十萬。只要我們一舉北伐,進兵長江,斬斷其南北運河的糧道。那半壁江山就已歸我。到時他滿清大軍,自顧不暇,那還有辦法來攻佔我金廈二島!』
潘庚鐘與甘煇,爭執不下之際。工部官員,叫馮澄世的,則答說:『潘參軍說的。直取韃虜要害,可說是打蛇打七吋。說到了重點。畢竟若我軍坐困金廈,不敢大膽西進,進取江南重地。那滿清坐穩江山後,豈又會放我金廈二島。勢必也要以大軍攻我。與其如此,不如咱先下手為強。直取其心臟!』甘煇聽了,頻頻搖頭,直嘆說:『就怕躁進直取江南,將偷雞不著蝕把米,賠了夫人又折兵。』眾將官爭執不下之時。鄭成功最看重的參軍陳永華,終也說話了。開口答說:『稟國姓爺。假如我們只是在福建沿海邊陲征戰,想要中興大明,恐怕這是緣木求魚。潘參軍與馮參軍直言,咱該出兵江南,以號召天下志士。這確實不愧是個釜底抽薪的好計策。只要我軍能進入長江,斬斷滿清的南北糧道。半壁江山既歸我,那金廈二島自然就無事。否則待得滿清大軍,平定西南,坐穩江山後。那就算是諸葛孔明再世。恐怕也是"神仙難救沒命之人"了!』聽得眾參軍與將官的爭論後,鄭成功低眉思索,心裡也已有了決定。即拍板,一語定江山的說:
『沒錯!攻佔南京,直取江南。我也很早就想這麼做了。正是漢賊不兩立。那滿清乃是入侵我中華的外族。就算我們容得了他。而他豈又可能不滅我們。立刻傳我之令。立刻集結大軍。命閩粵沿海的船隊,儘速返回廈門。另外,也要找人傳話給,正在西南與清兵作戰的孫可望與李定國。讓他們集滇、黔、粵、楚的大軍,往洞庭湖進軍。好讓我們會師江南,一舉而下半壁江山。屆時天下英雄豪傑,必然會群起響應,共擊滿清,中興我大明。』...xxx

明永曆十二年正月。廈門中左港。正是在鄭成功,決定北伐的號召之下。數月之間,原本分散閩、粵沿海的二十幾萬大軍,已然齊集於廈門。大熕船、水艍船、犁繒船、鳥船、快哨,搖櫓戰船。乃至僅可行於江河的平底沙船,無不齊集於廈門港的海面。共計,約有二萬五千餘艘的大小船隻,擠滿了整個港灣的海面,直有如黑壓壓的蟻群群聚。帆船一根根的桅桿,直挺挺的矗立海面,密密麻麻不知有幾萬根的樹幹。無怪乎,天主教神父李科羅,站在岸邊山坡觀望,直有如看見了一片海上的森林。畢竟海戰陸戰不同。一般而言,四五千人參與的海戰,已然算是海上的大戰。就明初,鄭和下西洋而言,率海船二百餘艘,運載船兵近三萬。如此龐大艦隊的規模,已然睥睨世界,東西洋諸國無不俯首稱臣。但鄭成功的艦隊,居然多達二十餘萬人,船隻二萬五千艘以上。稱「人類史上,前所未見」不為過。難怪來自義大利的神父李科羅,見得如此的艦隊,會震驚的直在北風中打哆嗦。稱其「足以征服世界」。但讓神父李科羅感到震驚的,可不止是海上的船隻,多的有如螞蟻窩的螞蟻群聚而已。將視線由海灣,移向陸地。更可見,原本沿著海岸一眼望不盡的樹林,幾已被砍得一棵不剩。闢建成了一片廣漠無邊,訓練兵士的教場。而那教場之大,幾可容納一二十萬人。一邊臨海一邊的陸的教場前,水陸之間更搭有一高台,供將官校閱兵士的操練。正是鄭成功,決定北伐後,特為訓練擅於水陸的兵士,而設置的「演武亭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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