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、隆武帝賜鄭森國姓朱名成功

隆武元年(西元1645年)七月,福州的南安伯府。福建的省城福州,三面環山,一面靠海。閩江從中穿城而過,將福州城分成南北兩城。因滿城到處種滿榕樹,故又稱榕城。時為福建總兵的鄭芝龍,福王在南京登基後,冊封他為南安伯。而其氣派宛如宮殿的南安伯府,就座落在城內最繁華的布政司署府衙的那條街。隆武帝登基後,即以鄭芝龍的南安伯府為行宮,並以布政司署的府衙,做為與眾臣上朝議政,臨時的朝廷。說到榕城福州,處處種植榕樹。見那南安伯府書房,院子的中央,就種有一棵大榕樹。而自隆武帝登基為帝後,這南安伯府的書房與院子,也就成了他最常苦悶盤桓,與踽踽流連的地方。這不,四方廂房合圍的院子中央,那枝葉繁茂氣根垂掛的大榕樹下,且見隆武帝正一身龍袍,背負著雙手,滿臉的愁苦,踱步於大榕樹的綠蔭下。

「難啊!難啊!難啊!本想登基為帝後,要力圖振作,力抗滿清,中興我大明。萬萬卻沒想到當皇帝,這麼難啊!或許我是錯怪崇禎了啊!」白花花的點點陽光從榕樹茂密枝葉間的縫隙穿透,見隆武帝不時仰頭,望向那大榕樹一根粗大的橫幹,眉頭緊鎖的像是心頭打結。七月火燒埔,福州城熱的跟火爐一樣,縱是站在綠蔭下,隆武帝的額頭卻仍不斷的冒出汗滴。然由隆武帝那青筍筍的臉色,與緊閉的蒼白雙唇所見,卻也不知他流出的是冷汗還是熱汗。因為當隆武帝,望向那榕樹粗大的橫幹之時。其腦海中總不時的浮現,恍若看見了崇禎皇帝,因北京城被李自成的亂民軍所破。而迫其不得不在煤山的老歪脖子樹下,上吊而死的景象。事實上,登基為隆武帝後,朱聿鍵對於崇禎帝,確實也有了另一番完全不同的看法。且或許可說,其對崇禎帝的同情憐憫,已多於責難。

「難啊!當年我出師勤王。無非是怪崇禎昏眛,屢用人不當,被奸佞包圍而不自知。以致我大明國民亂四起,國勢江河日下。於今國之將亡,滿清強敵壓境。而我坐上這帝位,卻又如何?明知國家已朝不夕保,明知朝廷中的奸佞心懷不軌。但就算知道朝廷中的奸佞是誰,我卻又能如何?」 身穿龍袍,上朝當皇帝才幾日,隆武帝已然完全能體會,當年崇禎帝的處境。因為當下的隆武,正也面對同樣的處境。更知,大明國之所以會亡。事實上並非亡於李自成等亂民,也非亡於滿清入關。而是亡於自家的朝廷之內。而那朝廷之中,讓隆武帝深感苦腦,明知其是奸佞。卻也對其莫可奈何之人,不是別人。正就是雄霸東南,一力擁立他登基為帝的鄭芝龍。而且是從隆武帝,第一次上朝召百官議論國事。而鄭芝龍便因站班位的問題,與朝中眾臣起了口角齟齬。百官甚至為了這問題,當廷吵起嘴來,彼此起了心結。搞得朝廷一片烏煙瘴氣。

「文東武西」此乃大明國洪武以來,朝廷的祖制。即上朝之時,文官當列一班,站東邊。武官則列一班,站於西邊。就皇帝而言,就是文官一班,應站於左手邊,武官一班,應站於右手邊。而中國千年以來的慣例,都是以左邊為尊。所以朝廷百官上朝,應以文官尊於武官。照這祖制,隆武帝上朝,左邊的一班文官,理當以禮部尚書黃道周,站於首位。然鄭芝龍,卻完全不顧朝廷的祖制。上朝之時,一個福建總兵,居然站到了東班的文官首席之位。因東班首位,乃朝廷文武百官之首。而鄭芝龍的行徑,無非就是想宣示,自己乃是隆武朝廷的第一重臣。所以百官皆應臣服於他。但從北京、南京逃來的朝廷重臣,見鄭芝龍,一個區區福建總兵,居然如此膽大妄為,自是甚感不滿。勸說之下,鄭芝龍仍是不願退讓。一個南京逃入閩的朝臣何楷,即當著隆武帝的面,不留情面的奏報:『稟皇上。文東武西,這是太祖制定的體制。鄭芝龍妄之尊大,站東班首位,不但是欺凌群臣。實在是根本也不把陛下,放在眼中!』當下,鄭芝龍不但不退讓,反是一派高傲,回駁:『文東武西,雖是祖制。但太祖上朝,徐達是武將,豈不是也站在東班首位!』黃道周見鄭芝龍跋扈,即滿帶怒氣,立即開罵:『徐達將軍,是我大明開國元勳。你鄭芝龍是誰?居然敢跟徐達將軍,相提並論!』鄭芝龍橫著眼,仍是一派傲慢,狡辯:『以今日的情況來看。大明國危在旦夕。假如我從福建率領大軍,光復神州,直到燕京。 那我的功勞,可不在徐達之下!站於東班首位,合情合理!』何楷實受不了鄭芝龍的傲慢,即回:『既然你鄭芝龍自比徐達將軍。那就等你率兵,收復北京,再來站東班首位吧!現在就請你退到西班去!』


「"朕非亡國之君,諸臣實亡國之臣!"聽說崇禎上吊之前,用自己的血在身上的衣服,寫下這樣的字句!於今當我當了皇帝。這才知道他內心的痛苦無奈啊!國難當前,朝臣們非但不上下團結,一致對外。反是為了站班的芝麻小事勾心鬥角,以個人權位的私心互鬥。且還鬥得離心離德,完全不顧大局!朝臣如此,國家怎能不亡啊!」隆武帝當然知道鄭芝龍,太過跋扈。但隆武帝,卻又那敢苛責鄭芝龍。畢竟朝廷中的文武官員,過半皆是鄭芝龍安插進的人馬。且朝廷百官的吃食俸碌,更皆由鄭芝龍一人支應。包括隆武帝住的南安伯府行宮,也是鄭芝龍的宅第。簡而言之,這整個隆武朝廷,就是鄭芝龍一手撐起。倘是鄭芝龍拂袖而去,抽手不管。那整個朝廷必定立馬潰解,恰如骨肉都不在了,皮要附在那裡。亦因如此,鄭芝龍也才有峙無恐,恣意妄為,蠻橫於朝上。而隆武帝,縱是知道鄭芝龍,恐是個心術不正的奸佞。但是當這個奸佞,權勢已然大過天,那做為皇帝的隆武帝,也就只能屈從於他。對此奸佞的胡作非為,非但不敢開罪,而且還對其加官晉祿。擁立隆武登基為帝時,隆武帝就冊封鄭之龍,為平虜侯。鄭芝龍上朝站東班首位,與朝廷的文官起衝突。為安撫鄭芝龍,隆武帝即又晉封鄭芝龍為平國公,加太師之職。就此,鄭芝龍就以王公之位,太師之尊,站於百官之首,亦再無人敢言。卻也有些重臣,譬若大學士何楷。眼見隆武帝是非不分,頻給鄭芝龍這個奸佞,加官晉爵。且也不願與鄭芝龍這出身海盜的奸佞,同朝為官,甚被其屐指氣使。於是寧願掛冠求去。

隆武帝更苦腦的是。他原本被流放到廣西,因緣際會在杭州遇到了鄭鴻逵。因而被護送到了福建,還被擁立為帝。然他隻身入閩,縱是當了皇帝,卻也是兩手空空毫無實權。而抗清,最重要的軍權,更都是一手掌握在鄭芝龍的手上。當初,鄭芝龍、鄭鴻逵與黃道周等大臣,擁立隆武帝時,皆說是要號召天下志士,以抗清。但隆武帝坐上皇位之後,清兵已然即將兵臨福建。可手握兵權的鄭芝龍,卻是一點出兵抗清的動靜都沒有。這不禁讓隆武帝想到,月前在杭州的時候,勸諫潞王抗清。而潞王也是一派消極毫無起兵之意。就怕鄭芝龍與潞王一樣,打算降清。經得黃道周等重臣一再催促。隆武帝也只能頻頻出言,催促鄭芝龍出兵仙霞關,以收復浙東的失地。最後鄭芝龍在虛與委蛇,推託的再不能推託之下,終於派了鄭鴻逵與鄭彩,率大軍出仙霞關。可大軍到了仙霞關後,進軍不及百里,即又停止不進。當然,能夠叫大軍按兵不動的,也只有鄭芝龍而已。因鄭鴻逵與鄭彩,皆是鄭芝龍之弟,向來也不敢違拗鄭芝龍的意思。眼見鄭芝龍,始終不願出兵抗清。這可讓原本因上朝站班位的問題,而與鄭芝龍起了口角的黃道周,更大為不滿。即奏請隆武帝,稱─「與其在福州坐以待斃,等著清兵來宰割。那臣願意出仙霞關,到江南去招幕反清志士以抗清。因臣在浙東還有一些門生故舊。好歹能找到一些願意誓死效忠大明的志士。總比坐以待斃好!」

黃道周願意到江南去招募抗清志士。有這種不顧自家性命,願意效忠之臣。隆武帝自然欣慰。但招募志士抗清,總得要有糧餉支應,否則何以組成抗清的軍隊。而困難之處也正在此。當黃道周,一路北上招募志士抗清,招募了幾千人。然到了延平之時,軍隊日益擴大,糧餉支應卻成了問題。於是黃道周奏報隆武帝,希望朝廷能供給糧餉,以助志士抗清。而隆武帝那來的糧餉!也只能上朝之時,命鄭芝龍資助糧餉。沒料到,鄭芝龍卻是當著隆武帝的面,語帶冷淡的奏說:『陛下!現在出仙霞關,有兩路進兵。動輒耗費千萬兩白銀。自家大軍的軍餉,都快不夠了。我那裡還有多餘的錢糧,可以去資助那些連訓練都沒訓練的烏合之眾?』言下之意,鄭芝龍一粒糧都不給。這番話,恰如在眾朝臣的面前,當眾打了隆武帝的一個耳光。然隆武帝除了一臉驚愕與啞口無言外,卻是連斥責都不敢斥責。所謂寄人籬下,處處得看人臉色,莫過於此。當然隆武帝更不知道。事實上,此時滿清貝勒,早已暗中託人送了一封信給鄭芝龍。且其信中還對鄭芝龍暗示。稱說─「順治皇帝,已經命人刻好了"閩粵總督"的官印。就等你來拿官印!」言下之意,即是只要鄭芝龍願意降清,那滿清皇帝,就會冊封其為閩粵二省的總督。而這二省總督的官位,可是裂土封侯的大官,任誰能不心動。亦無怪鄭芝龍遲遲不肯出兵抗清。

「唉!當初我恨崇禎昏昧,被奸佞包圍,致使國家敗壞。誰知我竟比崇禎還不如!明知黃道周是個忠臣。我卻一文錢一粒米的糧餉,都給不了他。照這情況下去。清兵掩至。難道我也要像崇禎一樣,在這院裡的這棵榕樹下上吊嗎?」南安伯府的書房院中,仰頭望著那榕樹的橫幹,隆武帝但想及此,不禁潸然淚下,倍覺無力與無助。正就此時,忽見一太監快步奔進院中。向隆武帝稟說:『稟陛下。平國公求見!』平國公,即鄭芝龍。聽得鄭芝龍求見,隆武帝趕忙拭了淚,命太監帶鄭芝龍入書房覲見。

鄭芝龍來到書房之時,隆武帝已回書房。見鄭芝龍在太監的引領下,昂首闊步,由書房門口步入,身後卻還跟著一個人。因門口逆著光,所以隆武帝也看不清那人的模樣。只見鄭芝龍與那人一入了門,即對隆武帝,行了跪拜的君臣之禮。且聽鄭芝龍說:『陛下。萬歲萬歲萬萬歲。南京淪陷後,犬子鄭森從國子監返回了福州。因慨嘆國難當前,犬子一心報國。所以今日,臣特帶犬子,前來拜見陛下。希望陛下能給犬子一個盡忠報國的機會!』隆武帝自然知道,鄭芝龍的這番客套話,無非就是帶他的兒子來討個官位,封個侯伯。而隆武帝寄人籬下,這個順水人情,自然也要做。命鄭芝龍與他的兒子平身後,又賜了座。當鄭芝龍的兒子起身後,隆武帝不免要多看二眼。可這一仔細瞧,卻是讓隆武帝,大吃了一驚。因隆武帝,見鄭芝龍的兒子,居然覺得好面熟。細想了一下,方才想起─「咦!鄭芝龍的兒子。我怎好像在那見過!對了~~~他豈不就是在杭州城的郊外,打退了劫匪,救了我的那個少年英雄嗎?當初素昧平生,也沒問他的名字。原來他居然是鄭芝龍的兒子,名字叫鄭森啊!」既知鄭芝龍的兒子是救命恩人,隆武帝喜不自勝,忙得起身。也忘了自己是皇帝,快步走向鄭森,即握住了鄭森的手,滿口熱忱的直說:『少年英雄!原來是你啊!』

鄭森一個二十初頭的年輕人,跟著父親前來覲見皇上,已是萬分榮幸。進得書房後,鄭森頭抬也不敢抬一下。更那敢直視皇帝天顏。及被隆武帝緊握住雙手,鄭森驚惶之下,這才望了隆武帝一眼。卻是認不出眼前之人,更不知皇上為何對他如此熱忱。畢竟在杭州城外之時,那時的唐王正被流放,一身破舊,且面容憔悴。而今隆武帝一身的龍袍,高坐在上,鄭森豈能認得。及聽得隆武帝說:『少年英雄。是我啊!在杭州城外,盜匪打劫。當時是你救了我一命啊!』聽得隆武帝提到了杭州城外的事,鄭森猛然想起。仔細端詳眼前的隆武帝,這才發覺,原來眼前的隆武帝,竟就是月前,他在'杭州城外,打跑盜匪,搭救的那個阿伯。當下,鄭森亦甚感驚訝,先是握緊了隆武帝的手,吃驚的說了一聲:『阿伯!原來你是皇上啊!』隨即回過神,鄭森亦知失禮,忙不逸乎,即又下跪磕頭,直說:『陛下。臣無禮。請陛下原諒!』隆武帝,高興都來不及,那會怪罪鄭森。趕忙扶起了鄭森,卻是對鄭芝龍說:『鄭卿啊!朕好羨慕你啊!你有一個好兒子啊!朕真是恨不得,自己也能有這樣一個好兒子啊!』

鄭芝龍,本是個機靈的商人。驟聽隆武帝對鄭森的誇讚,抓住了話頭,順著竿子即往上爬。忙答:『陛下既然喜愛犬子,恨不得有這樣的兒子。那臣自當撤了他鄭家的姓,讓他就跟了皇上的姓!』鄭芝龍這番話,也不是憑空而來。實是前一日,鄭鴻逵帶他的兒子來覲見隆武帝。當下隆武帝,即賜國姓朱,給鄭鴻逵的兒子。因為皇帝賜姓國姓,乃是莫大的榮耀,猶如被視為皇家之人。這可比鄭芝龍被冊封為平國公,還要榮耀。所以鄭芝龍才帶了自己的兒子來覲見隆武帝,無非就是也想要個被賜姓國姓的榮耀。而隆武帝聽鄭芝龍之言,當即會意,也喜不自勝。即對鄭森說:『好!好!朕求之不得。少年英雄,朕不但要賜你國姓朱。朕還要賜一個名字給你。』說著,見隆武帝轉身回書桌,執筆沾墨,即攤開了一卷黃綢布的聖旨。於其上寫下二字─「成功」。隨即隆武帝即將那「成功」二字,拿到了鄭森面前,交予鄭森。並語意深長的,對鄭森說:『"成功"此二字,乃朕一生所寄望。此後,朕不但要將你視為朱家之人。朕更要將中興大明國的企盼,全都寄託於你一身!』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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