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海師恢復鎮江一路檄:昔五胡亂華,僅一再傳而滅,今東虜應讖,適二八秋之期。誠栽天道好還,況也人心思漢。慨自李自成猖叛,神京陸沉,建酋本我屬夷,屢生反側,為乘多難,竊據中原。衣冠變為犬羊,江山淪為戎狄。未有不拊心切齒於奴酋者也...」

一、王師再臨~擒縱朱衣佐

西元1659年,明永曆十三年(清順治十六年)六月十八。長江北岸瓜州,經得一日血戰。延平王鄭成功,終於順利攻破瓜州,進佔此江南兵家必爭之地。無論遍佈江面的滾江龍、飄浮江上的木浮營,及拱衛瓜州的談家洲砲台與柳堤砲台。清兵在瓜州佈下的天羅地往,皆擋不住鄭家軍,將士用命,與兵士不顧生死的奮勇作戰。於此一役,延平王鄭成功,更是身先士卒。除了親率禁衛兵登揚篷山,趁著大雨泥濘,一舉擊潰蘇常與江寧的清兵援軍。登岸瓜州後,延平王亦是親率五軍,一馬當先,衝鋒陷陣。正見鄭家軍如此勇猛,嚇得守瓜州城的江防同知徐騰驚,棄城潛逃。鎮守瓜州主帥操江軍門朱衣佐,與游擊將軍左雲龍,雖是佈陣城外迎敵,亦被鄭家衝殺的潰不成軍。半日內,朱衣佐與左雲龍,雙雙潰逃。後被鄭家軍大將陳澤追至,斬了左雲龍。並在瓜州城內搜捕到朱衣佐。

瓜州,此扼守江淮南北漕運與東西鹽運的重鎮,既克。延平王即命大軍,移師瓜州坐鎮。十數萬大軍,屯兵瓜州城外。從瓜州城上瞭望,且見一眼望不盡營帳遍野,飄揚不盡的旌旗蔽空,何等氣吞山河的軍容壯盛。 且見一列列鎧甲雄兵,進入瓜州城,亦如延平王頒佈的「從軍禁令十項」,對城內百姓,秋毫無犯。雖說早先,瓜州守城清兵,對百姓宣揚,稱是「海賊來犯」。然瓜州城的百姓,顯然一點都不怕海賊進城。不止不怕海賊。瓜城的百姓,見紀律嚴明的海賊進城,更是夾道相迎,壺漿以待,有若迎王師。但見不少百姓,見了海賊進城,更是感動的淚流滿面。因這些瓜州百姓,十幾年前南京城破之時,就已在滿清朝廷頒佈的「薙髮令」下,皆被迫傚彷滿州人薙髮留辮。且去漢人衣冠,改著滿人的袍服。一個個前額薙得光禿,腦後留著長辮的瓜城百姓,見著入城的海賊,個個都仍是大明國的漢人裝扮。「漢家天下終於去而復返!」但想及中原陸沉十餘年,原本漢家子民,盡成戎狄犬羊。一時之間,百姓怎能不感動涕淚。甚至有的百姓,見身著漢人服飾裝扮海賊進城,更是激動的,拿刀割下了自己的滿族長辮。恨不得再重新穿回漢人服飾,重返漢人江山,重做漢家子民。


瓜州城的府衙內。見延平王鄭成功,一身鎧甲威武,居堂中而坐。五軍提督、各營鎮統領與參軍,分左右,列堂中兩旁。因攻克瓜州,僅是恢復南京的首戰。北伐尚未竟全功,所以有關將官的陞賞功次,只論功,不行賞。建威伯右提督馬信,因其率領前鋒軍,浴血奮戰,剪斷橫阻江面的滾江龍,與攻克談家州及柳堤砲台,率先登岸瓜州。記了一大功。又參軍周全斌,雖身中五箭,依然奮勇不退,率先攻城。亦記一大功。正當延平王,在瓜州府衙內,召眾將官論功之際。此時清兵的瓜州主帥,操江軍門朱衣佐,亦一身狼狽,被陳澤押進了堂中。 一押入堂中,陳澤即一把將朱衣佐,摜倒在地。就此朱衣佐跪趴於地,頭抬也不敢抬,在延平王鄭成功面前,唯渾身顫慄不止。且那渾身的顫抖,更是直抖得身上滿清鎧甲戰袍,不住的發出"喀喀"聲響。崇明伯中提督甘煇,見得那朱衣佐渾身顫慄的,就像是見了貓的耗子,且腦後又垂著一條像豬尾巴的辮子。一時,甘煇忍不住氣,上前,一腳將朱衣佐踹翻。又在朱衣佐的臉上,啐了一口唾沫,即咬牙切齒的罵:
『抖什麼抖!你這個滿奴。明明是個漢人,卻不做漢人,寧要做那滿清韃虜的鷹犬。頭上還學那滿州韃虜,留著一條豬尾巴,成何體統!』罵至此,甘煇即拱手,向延平王請命:『稟國姓爺!留著這滿奴作啥!請立刻把他推出去斬了吧!讓我甘煇,親自割了他的腦袋,掛到城門上梟示。好昭告世人,明辨是非。更讓世人皆知,做滿奴的下場就是如此!』

朱衣佐聽得甘煇要砍他的頭,將他梟示,嚇得一臉慘白。跪趴於地,磕頭如搗蒜。霎時涕淚橫流,滿嘴哽咽的哭腔,頓是趕緊向延平王求饒:『大將軍啊!饒了我吧!我家裡還有高堂老母,在等著我奉養。當年降清,我也是迫不得已。因為不降清,我就腦袋不保。要是我腦袋不保,那我家裡等著我奉養的高堂老母,又該怎麼辦!難道要讓他老人家,日夜為我這個不孝子以淚洗面。甚至活活餓死嗎?聽說大將軍,王道天下,仁德為懷,最體恤民心。還請大將軍,網開一面,留奴才一命。從此奴才,必當洗心革命,返家孝順父母,盡人子之孝道啊!』

話說鄭成功,平生最大憾事之一,無非六歲,就被迫離開了母親田川氏,從日本被帶返中國。此後十幾年,每每到海邊遙望,引頸企盼,就渴望有一天能再與母親相聚。及隆武元年,父親鄭芝龍在福州擁立了隆武帝,受封定國公、兼太師之職。母親田川氏,這才被日本國王派船,送到了泉州。時鄭成功二十初,人在福州,任隆武帝禁軍中提督之職,肩負護衛隆武帝。因戰事吃緊,福州岌岌可危。因此縱是知道母親從日本來到泉州,鄭成功卻無法返回泉州與母親相聚。及至母親田川氏,水土不服,身染重病。鄭成功內心焦急萬分,這才向隆武帝告假一個月,返回泉州探望母親。誰知鄭成功,才返泉州。父親鄭芝龍就引清兵入福州,出賣了隆武帝。因知鄭芝龍打算降清。四叔鄭鴻逵,未雨綢繆,即命鄭成功率兵出海,前往金廈。於是鄭成功才與母親相聚,卻即又與母親分離。當鄭成功再次聽到母親的消息。那是父親鄭芝龍前往福州,欲與滿清貝勒談降清之事。結果竟被清兵挾持往北京。隨即,清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,揮兵入泉州。且攻入了鄭芝龍在泉州同安所建的城。

那日,是鄭成功一生中,經歷最傷心的一日。清兵攻入泉州,鄭成功因擔心母親安危,即率數千兵士,從金廈殺回泉州同安。怎料,為時已晚。當鄭成功率兵返家,舉目所見,鄭家的府城,經得清兵燒殺擄掠後,早成一片斷壁殘垣。鄭宅中的幾百口人,包括親友、長工與婢女,男丁盡被殺,女眷更盡被清兵姦淫,屍骸遍佈殘破家園。既驚恐又慌亂的鄭成功,奔走滿宅屍骸間,尋找自己的母親。最後終於在後院的柴房,找到了自己的母親。然而母親田川氏,卻也早已成了一具冰冷的遺體。更讓鄭成功心痛的是,但見母親田川氏,頭髮散亂,臉上猶見欄杆淚痕未乾,渾身的衣物更盡被撕爛,衣衫不整。一把銳利的短刀就插在母親的腹中,將其肚腹劃開,鮮血淋漓染滿下身,肚破腸流。原來田川氏,因不堪清兵的凌辱,而切腹自殺。
十幾年,苦苦等待母子團圓,誰知最後竟是這樣的悲慘結局!當下,鄭成功見母親,死狀如此淒慘,忍不住抱屍號哭。因知清兵只是暫去,必定還會復返。而鄭成功所率之兵,不過數千,難以抵禦。鄭成功當即斂住了淚與滿懷傷痛,親自端了盆清水,替母親田川氏,清洗一身被清兵玷辱的髒污。甚至把母親田川氏的肚腸,也都清洗乾淨,再縫合回去。獨自默默,並親手整理了母親的遺容,又替母親穿了一身乾淨的衣服,再將其入斂埋葬。國破家亡,如此家國之恨,卻就此讓鄭成功鐵了心腸,決心反清抗清。


因朱衣佐,乞求返家奉養高堂老母的求饒之言,著實觸動到了延平王深藏內心中,最酸楚與痛苦的那一塊。才聽得朱衣佐的求饒,陡見鄭成功臉色大變。憤怒的火燄像是在鄭成功的眼中燃燒,一個憤然起身,雙手豁然一掀,即將身前百斤重的府衙桌案給掀翻不說。再一轉身,更將原本坐的太師椅,給高舉過頭,奮力摜到地上,摔個粉碎。堂中的將官,見得國姓爺掀桌摔椅,個個嚇得臉色蒼白,不敢言語。原本跪趴於地的朱衣佐,更被眼前一幕, 嚇得魂不附體,渾身恰如秋風中的的蘆葦,簌簌抖個不停。卻見鄭成功掀桌摔倚後,怒火就像是要從眼中噴出,即指著朱衣佐,雷霆大罵:
『你個滿奴!既知今日,何必當初。居然還有臉跟我說,你想回去奉養你的高堂老母。你枉為漢人,卻甘做滿人鷹犬。滿州八旗有如豺狼,屠殺我漢人。而你等叛徒更是為虎作倀,縱放你的兵士,姦淫擄掠漢人同胞骨肉。今日,你說你想回去奉養你的高堂老母。但你可知道,多少我骨肉同胞,因你而家破人亡。就算想奉養老母,也再無法骨肉團圓。你等叛國奸民,在我大明國也都是高官厚爵,個個讀聖賢書,以求功名。卻是連個最基本的春秋之義,做為士人的節操都不守。虧得你枉讀聖賢書,卻不做聖賢事。反是賣國求榮。你說~~~我能饒得了你嗎?』

中提督甘煇,見延平王雷霆大怒,即奮勇向前。一手拉著朱衣佐的長辮,硬是高提其頭,稟說:『國姓爺!讓我親手斬了這滿奴吧!好洩了眾弟兄們的心頭之恨!』這時,鄭成功望著朱衣佐的一臉狼狽狀,火氣稍歇。然見其身著滿人鎧甲袍服,又薙髮留辮,不免又火。即喝令:『來啊!把這滿奴的身上的衣服給我撕了!堂堂一個漢人,卻自甘為奴,做那滿人的模樣,成何體統!順便把他的辮子也給我割了!』甘煇聽令,瞬時拔出腰間配劍。即把朱衣佐的長辮給順勢割下,丟到了地上。又有幾個將官,合圍上來,一陣拉扯。眨眼,朱衣佐身上的滿人鎧甲戰袍,盡被撕爛,僅剩得貼身的襯衣。眼下,就見那朱衣佐,辮子被割,頓成披頭散髮,渾身上下又僅剩襯衣,更是一付狼狽不堪。卻是磕頭如搗蒜,仍滿口不斷的求饒,不外乎口口聲聲,懇求延平王讓他回家奉養高堂老母。

『大將軍啊!饒了我吧!是我枉讀聖賢書,卻沒能傚法古之聖賢。但我降清,也是也是被情勢所逼,情不得已啊!早聽說大將軍,仁義天下。請念在我家裡還有高堂老母,饒我一命啊!讓我回家去孝順我的母親吧!』眼見甘煇橫劍在朱衣佐的頸子,就要割下他的腦袋。這時,延平王倒是已漸冷靜下來。亦正思及,北伐南京,舉國囑目,當已收攬民心為要。況且朱衣佐口口聲聲,乞求返家奉養老母。這讓鄭成功思及自己的母親,也不禁心軟了下來。頓是出言阻止甘煇動手。嘆說:
『算了吧!別傷他性命。這個人不過就是個腐儒,讀聖賢書,到頭來卻是貪生怕死。既無法守節,為圖富貴,更是見利忘義。殺了這樣的腐儒,只是髒了我的劍而已。況且我軍乃是奉天承運,興復大明的王道之師。就算他滿奴濫殺我漢人子民。而我王師,當已仁義為懷。豈能跟他一樣濫殺。今日,既然這腐儒家有高堂老母,又已知錯。忠孝乃儒家之本。那就讓他回去奉養他的老母,盡他的孝道吧!來人啊!給他一套漢人的衣服。再拿五百兩白銀給他。咱王道之師,就是要讓世人知道。就算是降清的叛將,只要真心悔改。那咱秉聖賢之道,還是會對其寬宏大度,以德報怨。帶他出去吧!』

延平王的決定,忒真是讓堂中的眾將官,個個又是大吃一驚。包括朱衣佐,一時也楞住,似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。當下,眾將官,紛紛出言,勸延平王,切不可輕縱朱衣佐;怕是會縱虎歸山。但鄭成功已決定之事,豈是滿堂眾將官,悠悠之口,所能扭轉。且滿堂將官,豈又知鄭成功,對讀聖賢書的儒士,總有種既輕鄙,卻又崇敬的矛盾情懷。恰如鄭成功就學南京國子監之時,受教於大儒錢謙益。當時,錢謙益教導鄭成功,儒家的忠恕之道與春秋之義。可說讓鄭成功一生,對儒學嚮往至極。然而清兵才攻入南京城。錢謙益做為一個大儒,卻竟是連自己所說的志節與操守,一點都不守,即降了清廷。這讓鄭成功對儒士,不免就此起了輕鄙之心。於是母親田川氏,被清兵所害後。鄭成功即帶了一群同窗的儒生,到泉州的孔廟,放火燒了儒服。就此棄儒從軍,投筆從戎。
然就算如此,鄭成功的內心之中,依然對儒士有種難解的情感。就像他的老師錢謙益,就算背節降清,而鄭成功也不忍殺他一般。頂多就是嘴裡罵他是腐儒,卻也不忍殺儒士。正如朱衣佐一般。於是被鄭成功罵做腐儒的朱衣佐,終是逃了死劫,被帶了出去。除了換上一套漢人衣物外,還送了五百兩的白銀給他,讓他回去奉養老母。且不論,這朱衣佐離了瓜州後,是否真會回家去奉養老母。亦或是會悄悄潛往清兵的軍營城池,去通風報信。總之,府衙堂內,朱衣佐被帶出去後。眼下最重要之事,無非是趁勝追擊,趁著清兵瓜州敗,立足不穩之際,奪取長江南岸另一兵家必爭的重鎮─鎮江。

審度眼下優勢,參將周全斌,即時上報:『稟國姓爺。今日我師已攻克瓜州,江南門戶由此洞開。但瓜州在長江北岸,咱攻佔瓜州,只能算是用一隻手扼住江南的咽喉。需得趕緊趁勝追擊,再攻下長江南岸的鎮江。若瓜州與鎮江,皆入我手。那南北漕運與東西鹽運,可謂盡被我所扼。如此一來,咱可就紮紮實實,用兩手扼住江南的咽喉。且清兵於瓜州大敗,士氣潰散。而我軍士氣正高昂。若要一鼓作氣,奪取鎮江,應是易如反掌折枝。倘錯過這時機,讓清兵站穩腳步,挖深溝據城堅守。到時,我軍要奪鎮江可就更費力了!』

兵部尚書張煌言,曾二次率江浙兵,進軍長江。聽得周全斌之言後,亦進言說:『稟延平王。瓜州的清兵陸師,雖然潰敗。但尚有一些清兵的水師,溯江而上,逃入了蕪湖。倘若讓那些清兵的水師,偵知我軍登陸紮營。就怕他們趁我不備,再順流衝下,攻擊我軍。未免有這樣的後顧之憂,屬下認為,當立刻派遣一支水師,溯江而上,直搗蕪湖。一來,可以牽殺虜船,殲滅清兵殘餘的水師。二來,蕪湖在南京之西,鎮江在南京之東。我軍派水師溯江,進逼觀音門,讓其措手不及。南京腹背受敵之下,就算我軍欲奪鎮江,他瞻前顧後,必也不敢派兵前來援救。如此一來,我陸師當可無後顧之憂,一舉登岸長江南岸,進取鎮江城!』聽得周全斌與張煌言的進言,延平王也知機不可失。當即下令,命兵部尚書張煌言,率其江浙兵,溯江進逼觀音門,前往蕪湖,追勦清兵水師。另一方面,則命主力大軍,隔日,即登岸長江南岸,直取鎮江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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