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、朱衣佐潛南京城獻計詐降
七月十二日。延平王鄭成功,率文武官員祭太祖,哭奠先帝畢。隨之兵圍南京城,令五軍與各營鎮佈陣。南京城的東北,沿鐘山北脈的獅子山,由中提督甘輝與余新所率營鎮屯紮。後提督萬禮與楊祖所率營鎮,屯紮城北的第二大橋上。新任左提督翁天祐,屯兵南京城通連長江的鳳儀門要路,做為救應。右提督馬信,率郭義、黃昭與蕭拱宸各營鎮,屯紮南京城西門。沿著紫金山往南,一路兵連林明、林勝、黃昌、魏雄與楊世德各營鎮。南京城的東南,則由陳鵬、藍衍、陳魁、蔡祿與楊奸各營鎮,沿著秦淮河屯紮,依水為營。南京城的西北角,則由劉巧、黃應、楊正、戴捷與劉國軒屯紮。各營陣傍山為壘,依著石頭城的山勢,與周瑞、林察、張名等各營鎮,一路兵連。延平王鄭成功的主帥大營,設於獄廟山。由張英、陳堯策與林習山,率兵屯紮護衛。十數萬大軍,就此四面八方,將南京城團團包圍。各營鎮挖深溝,建木柵,並設鹿角瞭望台,以彼此傳遞軍情。
陸上既已圍城,江上更需得斷絕清軍的來援。於是鄭成功,即又召來武衛營統領周全斌,令說:『周全斌聽令。我大軍攻取南京,登岸殺滿夷韃虜。料定他韃虜的戰船,戰力遠不如我,必定不敢出戰。但是無事當作有事之備,需得有備無患,方能萬全。所以我命你為水師總督,帶領大小砲船,前往泊紮三叉河口。需得日夜防禦,嚴加把守,讓韃虜的戰船,無法出城入江。假如臨敵之時,有將士輕率不聽令。那將校以下的官兵,你可立時將其斬首,再啟報本藩即可。另外我賜你這個權力,你的命令,就是本藩的命令。對於有功的將士就獎賞,料敵更不可輕忽大意。現在你就去領大熕船九艘,大小船艦六十五艘,前往三叉河把守!』
三叉河口,就在秦淮河入長江的河口,因其河口的長江江面,尚有一沙洲,使得水道多且複雜。延平王命周全斌,率船艦泊駐河口,嚴加把守。一則,無非就是要防南京城的清兵,從水路出城偷襲。二則,則無非是要防清軍的援軍,進入南京城。而只要派重兵把守三叉河口,即能斷絕南京城南來北往的水道,使其孤立。江浙軍統領,兵部尚書張煌言,亦隨延平王登臨紫金山,探勘地勢。周全斌領命而去後。延平王即又兵部尚書張惶言說:『張兵部!蕪湖是長江上游的門戶。更是清廷江楚援軍,欲來南京增援所必經之地。所以我軍得先派兵前往扼守,阻其援軍前來南京。清兵無法前來救援,則我大軍的主力,自然就可以放膽攻打南京,沒有後顧之憂。且南京城,若無法短時間攻下。那清廷的江楚援兵,也必然會來。扼守蕪湖可說是一重中之重的重任。這把守蕪湖的重任,也只有全靠張兵部了!』
龍蟠虎距的南京城,依山勢傍河湖而建,綿延一萬四千餘丈的城牆。高聳的城牆上,但見戰旗飄揚,金戈鎧甲的清兵羅列,嚴陣以待。然由城垛上望向城外,無論西北角的儀鳳門江邊,東北角的神策門湖邊。乃至東邊到東南的紫金山,無處卻不是海賊的營帳遍佈,挖深溝立排柵為保壘。西南的秦淮河岸邊,海賊所建營寨的旌旗,更一路相連,直綿延到城西的石頭城。白日裡,四面八方將南京城包圍的海賊,一片戰鼓隆隆。鑼鼓喧天,時而右,時而左,時而北,時而南,恍若海賊隨時都要大舉攻城。直是驚得守城的清兵,面露驚惶的滿城奔走。傍晚造飯時刻,環城的山邊水邊湖邊,也不知幾萬道炊煙昇起,竟似將整個南京城都包圍在裊裊炊煙之中蒸煮般。這種情景,更是讓滿城清兵,膽顫心驚,坐立難安。入夜之後,海賊圍城的營寨,點起了火把。而那滿山遍野的火光,延著山脈,沿著江邊與湖邊,幾更是將一萬四千餘丈周長的南京城,圍得密不透風。乍看之下,竟覺那圍城的海賊,少說有數十萬之眾。使得坐困城中的清軍主帥與將領,嚇得如坐針氈,寢食難安。
江寧巡撫蔣國柱,因鎮江之戰,敗戰後,東逃常州。所以此時,坐鎮南京城的清軍主帥,唯有兩江總督郎廷佐與江寧提督管效忠。就算早先,六月十八日,有一批原本在西南征戰的八旗軍,由荊州,乘四十餘艘船,返回南京城。但也不過就是數千人。鎮江敗戰後,管效忠逃回南京,拼命向外求援。由杭州與常州,遠道來到南京城的援兵,加總起來也不過萬人。總之,南京城內的清軍,加總起來,也不過就是數萬。而見那海圍城的聲勢,居然看似有數十萬大軍。這讓郎廷佐與管效忠,如何敢出城應戰。二人時而登城觀望,時而坐困府衙,手足無措。每當有傳令兵,奔走來報軍情,郎廷佐與管效忠,幾就嚇得一顆心臟要從嘴裡跳出來,驚惶之情不在話下。夜已三更。即使在城中的府衙內,時而能聽到海賊在城,金鼓齊鳴的敲鑼打鼓之聲。忽見一個傳令兵,慌慌張張又奔入府衙內,通報軍情。奔如側廳,即急報:『稟二位大人。剛剛神策門外,有一人騎馬來到城下。還說是有緊要的軍情,要通報二位大人!守城的統領不敢作主。所以特來稟報大人。不知大人,要不要放他進城?』
「三更半夜,有人騎馬來到城外,不但要求要進城!還說有軍情稟報!」這話聽在郎廷佐與管效忠的耳裡,自然覺得事有蹊蹺。不免問那傳令:『那你們有沒有問那來人的名字?或是他是是什麼身份?』傳令兵,忙答:『稟大人。騎馬來之人。自稱是操江軍門朱衣佐!』乍聽朱衣佐之名,郎廷佐與管效忠,同時驚訝的張大嘴。因為朱衣佐本是坐鎮瓜州城的主事,操江軍門之職,職同總督。但瓜州被海賊攻陷後,有些敗逃的清兵,逃到了南京。據其所言,有人說,看見了駐守的瓜州城的主帥朱衣佐與游擊將軍左雲龍,帶兵出城應戰。兵敗後,已雙雙被海賊所斬。「既然朱衣佐在瓜州兵敗,被海賊所斬!怎經得半個月後。三更半夜,朱衣佐竟又騎馬來到南京城!」但想及此,郎廷佐與管效忠,兩人面面相覷,渾身打了個寒顫。直愣了一會,回過神才又問傳令:『來人說他是朱衣佐!那你們有沒有看清他的面目!』傳令兵答:『稟大人。天色很黑,那人又戴著斗笠,且在城下。所以無法看清其嘴臉!』講至此,傳令兵忽想起什麼,忙又補充:『不過大人。那人講話,操著山西口音。城上有兵士曾跟過朱大人的。說他講話的口音,確實很像朱大人!』
郎廷佐與管效忠,正坐困愁城,既等不到援軍,又求援無門。既聽傳令兵說,騎馬來之人,說話的口音很像朱衣佐,且還有緊急軍情要通報。一時郎廷佐與管效忠,也就顧不得朱衣佐,到底是人還是鬼。急忙令那傳令兵,傳令去放朱衣佐進城,並將其帶到府衙。
約莫一柱香的時間。朱衣佐果然被傳令兵,帶到了府衙。一入側廳,摘下頭上的斗笠,卻是讓廳中等待的郎廷佐與管效忠,又吃了一驚。且別說朱衣佐,身上既沒穿官袍或戰袍,卻是只穿著看似農民的衣物。且是渾身髒兮兮,活像是剛從土堆墳裡爬出來似的。再往頭上看,更發現朱衣佐腦後的長辮也不見了,僅存長到脖子的一頭亂髮。但其前額半個頭仍是薙髮光禿。所以看起來模樣甚是奇怪。別說毫無一個滿清官員或將軍的威武氣魄,反像是一隻掉光了毛的公雞一般的狼狽。尤其據傳朱衣佐已經被斬,可三更半夜卻突然又來到南京城!這著實讓郎廷佐與管效忠,不知其是人是鬼?
郎廷佐與管效忠,早已終日惶惶不安,又見朱衣佐這付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,走進廳來。二人驚得張口結舌,就像大了舌頭,張大了嘴講不出話。怔了半日,管效忠這才勉強擠出幾句話,戰戰兢兢說:『朱~~大人。聽說你在瓜州~~~被海~~賊斬了。怎麼~~沒~~死啊~~』不等管效忠那滿嘴的結巴,把話講完。顯得有點倉皇的朱衣佐,忙搶了話,回:『二位大人。瓜州敗戰,我確實被海賊擒了。不過海賊並未殺我,反是放了我。只是敗戰之罪,沒臉見人。十幾日來,盤桓江濱山嶺之間,本想一死以謝罪。但今日得知海賊,前來圍南京城。唯恐二位大人不知海賊虛實,步上我的後塵。所以我才冒死前來獻計,但盼能將功贖罪。更盼能為二位大人退海賊!』郎廷佐聽得朱衣佐之言,終放下一顆忐忑不安的心。至少聽來,朱衣佐講的是人話,而不是鬼話。見得郎廷佐,忙從太師椅上起身,趨前相迎,緊握朱衣佐的手。一摸朱衣佐的手,發覺仍是溫的,更確定其是個活人而非死人。郎廷佐,一臉惶急又手足無措,忙說:『朱大人啊!瓜州敗戰,罪不在你啊!那海賊聲勢浩大,光看他將南京城團團包圍,包圍的水泄不通。我看少說也有幾十萬人。別說瓜州守不住,若是海賊要攻城。恐怕我南京城,幾日也就會被攻陷啊!糧草被斷,援軍又遲遲未到。這~~這~~可怎麼辦啊!』朱衣佐回:『二位大人,不用害怕!更不要被海賊所矇騙。那些海賊看似聲勢浩大。但其實他們只滿山遍野到處插旗,終日敲鑼打鼓,虛張聲勢而已。就我所知,那些海賊頂多不過,就是幾萬人!而他們的戰船也只有幾百艘罷了!』
「海賊只有數萬!」朱衣佐的說法,自然是想貶敵軍,壯自己的膽。而郎廷佐與管效忠,聽得朱衣佐的說法,著實也有點不太相信。畢竟光從儀鳳門登岸的海賊,恐怕就已超過十萬。況且管效忠,還親自率兵,於鎮江的銀山,曾與海賊交戰過。縱是過了半個月,至今管效忠仍心有餘悸。陡聽朱衣佐之言。管效忠不免插嘴,臉帶驚恐的說:『就算海賊真的只有幾萬人。但他們的火砲可真厲害啊!原本我率了千餘鐵騎,會合巡撫蔣大人的上萬大軍,要從海賊的手中奪回銀山。可海賊據高開砲,也不知他們有多少砲。就只知那火砲彈如雨下。倘真是山崩地裂、江水沸騰、一片飛沙走石、無堅不摧。入關以來,我經歷戰事無數,從來卻沒經歷過這麼凶險的惡戰。且海賊還有一群臉帶虎面、渾身鎧甲、刀槍不入的鐵人。殺得幾乎讓我全軍覆滅啊!所以這些海賊,絕不能小覷啊!』朱衣佐聽了,忙又回:『管大人。海賊就算猖狂。但瓜州與鎮江之所以失守,那只是因為海賊來得太快,一時不備。所以被他們僥倖攻陷而已!而我也知道,今日南京城的兵力,恐也不足對付這些海賊。而這也是今日,我冒死趕來南京城的原因。因瓜州之戰,吃過海賊的虧後。這幾日來,我盤桓思索,已然想到了一個對付海賊的手段。這才特來獻計給二位大人!』
郎廷佐聽說有退海賊之計,忙不逸乎催問:『朱大人!原來你已經想到了退海賊之計。那就快說啊!還等什麼!』朱衣佐凝神片刻,又在廳中踱了幾步,似有所顧忌。沉吟思索半晌,這才回說:『二位大人。實不相瞞,說出來你們也別笑我懦弱。瓜州敗戰後,我被海賊所擒。那海賊的將領,個個凶猛,皆說要斬我。當時我想起家中尚有高堂老母,無人奉養。因一時情急,我不免向那海賊頭子鄭成功求饒,並哭求他讓我回家奉養老母。萬萬沒想到,那海賊頭子鄭成功,真就力排眾議,非但不斬我。除了割了我的長辮外,他竟還送了五百兩的白銀給我。要我回家去奉養高堂老母!』聽得朱衣佐講至此,郎廷佐與管效忠,露出了一臉不可置信的神情。卻也不知,那二人的不可置信,是不敢相信朱衣佐,居然向海賊跪地求饒。還是海賊居然大發慈悲,不但不斬朱衣佐,反還送他五百兩白銀。卻聽得朱衣佐續說:『那海賊鄭成功,自詡仁義之師,自詡王師。這就是他的最大弱點啊!照我說,那海賊鄭成功,根本就是個迂儒!』
「迂儒」二字,本是鄭成功斥責朱衣佐的話。此刻沒想到,朱衣佐反用了「迂儒」二字,來形容鄭成功。但「海賊自詡仁義之師,何以會是其最大弱點?」郎廷佐與管效忠,怎麼也想不通。只不過二人,本苦於無退敵之策。驟聽朱衣佐之言,一時倒也聽出了興頭。忙催:『朱大人,願聞其詳。快快講你的退敵之策吧!』朱衣佐,故作神祕嘴臉,露出一臉奸巧。不慌不忙,即說:『二位大人。俗話說:"名門正派打不過無賴!"而那海賊鄭成功,自詡仁義之師,欲以此招攬天下民心。正就是咱們可利用之處。嗯!眼下敵強我弱,若海賊欲攻城,南京城難免失陷。所以咱們也別跟他硬碰硬。就我看,不如咱就利用個緩兵之計,假稱王師來到,民心思漢。所以我們也願意投誠。但守城的將士,若是不戰而降,太快投誠,恐會罪連家人。所以我們需得觀望,等待時機才投誠。藉此咱們可與海賊,定個約定個獻城之日。至於那海賊自詡仁義,既然我已明言,要等候時機投誠。則他這個迂儒,為信守春秋之義,豈又有再攻城之理。這就像是我跪求他讓我回家奉養高堂老母。而他不但不殺我,反還送我五百兩白銀一樣。再說這緩兵之計,應也無需多久。大概十天半個月,我四方援軍,定就會進入南京城。屆時大軍聚於南京城,局勢翻轉,我強敵弱。那咱就可趁海賊防備鬆懈,出其不意,衝殺出城。殺個他片甲不留。如此豈不快哉!』
管效忠聽得朱衣佐的詐降之計,有點不以為然。『不成!若今日我為求勝,而向海賊詐降。如此豈不受天下人恥笑,壞我八旗英名!』畢竟管效忠可是八旗軍的統領,入關以來,鐵蹄踏平神州,所向無敵。如此鐵錚錚的硬漢,就算戰死沙場,頂多就是馬革裹屍。豈又能為了茍且偷生,向海賊哈腰屈膝詐降。無怪聽得朱衣佐要向海賊詐降緩兵,管效忠聽在耳裡,難免要不滿。當下,卻見朱衣佐,滿嘴苦口婆心,勸說:『管將軍啊!無賴之所以能打贏名門正派。就在"君子有所為,有所不為",但無賴卻是"不擇手段,無所不為,那管他天下人恥笑!"就如楚漢相爭,劉邦之所以能勝項羽,爭得天下,豈不也是善於能屈能伸。正是成大事者,不拘小節。此才是致勝之道啊!況且,就算管將軍,不怕死。可管將軍的家眷,可也都還在北京。倘是鎮江失陷,南京又失陷。朝廷怪罪下來,罪連三族。這可就不是管將軍一人的生死而已。請管將軍就算不為自己想,也要替自己的家人想想吧!就算管將軍不為自己與家人想,也得替郎大人,還有我的家人想想啊!』
兩江總督郎廷佐,算是已久經官場,老於世故,亦知輕重。久久撫鬚思索,終於開口說:『唔!清廷確實有不成文規定。即敵攻我城。若是守城將官,能堅守城池三十日。最後就算城被攻破,或不得以而降敵。那守城的將官也不會被究責。反之,若是守城不到三十日,城即被攻破或降敵,則會罪連三族。倘若我們以此為藉口,要那海賊鄭成功,寬限我們三十日,以免我們的家人遭受罪連。倘那海賊鄭成功,真如朱大人所言,是個信守春秋之義之人,想必應也是會答應我們的請求。只要能緩兵三十日,這當是足夠了。就算最遙遠的援軍,那時當也都已來到南京城。大局為重,眼下這局,也顧不得是君子還是小人的手段了。這確實是個可行之計!只是卻不知那海賊,是否真的如此容易矇騙!』聽得郎廷佐,有意詐降。朱衣佐,忙又推一把說:『郎大人,眼下為救南京城,也只有"死馬當活馬醫"。不試試看,怎知!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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