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...「奇怪!這裡不是中國嗎?怎麼走了這麼多天,路上看不到一個中國人,滿街只有留辮子的韃坦人?難道是中國人都被韃坦人給殺了嗎?」二頂四人抬的轎子,上了渡船過了一條大河後,可見一座城牆外種滿了古老榕樹的大城。進了圓拱的城門後,是一條看不到盡頭的筆直大路,路的兩旁一間接著一間都是磚瓦造的中國式建築。雖然時序已入秋,有著陣陣秋風掃過筆直的街道。但抬轎子的轎夫,卻是各個咬緊牙根,走得汗流浹背。甚是額頭與手臂的青筋暴露,看似抬轎抬得很吃力。而且兩頂轎子,一步一晃的轎底都快碰到地面,看似真的很沉。且見走在前頭的轎子,轎子旁的布簾還微微的掀開,僅僅露出了一隻碧藍的眼珠子,骨碌碌的往外望。時不時,秋風席捲過後面的轎子的布簾,隱約更可見到坐在轎子裡面的人,體魄似乎相當的高大壯碩。若沒看錯的話,轎子裡的人的頭髮,竟還像是金黃色的。但一般人也沒辦法靠近轎子去看清楚。因為兩頂轎子的前後,都有騎馬與帶刀的士兵護衛。

 

「哈梭威爾一定在船上咒罵我們,怎麼上岸這麼久還沒回去!有甚麼辦法,怎知中國人對我們這麼熱情。原本以為只是上岸打個招呼,誰知卻一路被他們的官員召見,想走也走不了。基督啊!只希望哈梭威爾再等我們幾天。倘若他把艦隊帶走了,那我們豈不是一輩子都無法離開中國了!」原來二頂轎子裡抬的人,正是幾日前,因為船艦避風,而進入泉州永寧灣的荷蘭人。坐在前方轎裡的,名叫赫特,是荷蘭東印度公司派駐台灣的商務專員。而後方轎裡抬的,則是個會計員,名叫克雷沃克。也無怪乎,赫特要一路嘀咕擔心。因為屈指算算,自艦隊為避風進入中國沿海的港灣,赫特與克雷沃克,受中國官員邀請登岸後,至今居然已過了七天。更糟的是,二人不但還沒返回船上,返還越加深入中國內陸。而且這一切,原本都不在艦隊的計畫之中。哈梭威爾率的艦隊,原本受揆一的命令,是要到北台灣,去撤回北台灣那座城的士兵、家眷與火炮等重要軍火。只因東北季風太強勁,無法走台灣西部沿海的航路。所以繞道中國沿海而航。哪知中國沿海東北風更強,兼海上狂濤巨浪,硬是把艦隊給推進了一個港灣。因為海上風浪太大,實在無法航行,於是哈梭威爾決定要在港灣中避風。就依揆一的指示,將四個在海上搭救的韃坦人送上岸去,以向韃坦人示好。

但韃坦人送上岸去後。因港灣中有三十幾艘,看似國姓爺的中國艦隊,突然看似要對艦隊展開攻擊。於是哈梭威爾下令,對著那些中國艦隊開砲。就在砲擊過後,將那三十幾艘中國船艦驅離。海上砲擊掀起的浪濤都尚未平息,一個被送上岸的韃坦人卻又搭著小船返回。而且還帶來消息說,駐守在這個港灣的官員,主動邀請船艦上的荷蘭人登岸,並希望雙方可以坐下來聊聊,做個朋友。「中國官員居然主動邀請荷蘭人登岸!」這是前所未有的事。畢竟大家都知道,自古以來,中國厲行海禁,從不准許外國的船隻進入港口。就算荷蘭東印度公司,分別曾經在1604年派韋麻郎,與1622年派雷爾生,兩度率艦隊占領澎湖,要求與中國通商。而當時中國,不但不允許通商,更還不惜交戰,派重兵來驅離荷蘭艦隊。所以哈梭威爾帶了三艘船的艦隊,被狂濤巨浪沖進入中國港灣,原本還擔心會被砲擊驅離。卻是想也想不到,原本一向視荷蘭人如寇讎的中國官員,居然主動邀請荷蘭人上岸做客。

既是中國官員主動邀請上岸,哈梭威爾自然也不好拒絕。最大的問題是,哈梭威爾這三艘船,主要是要去北台灣撤離人員與物資。因此船上除了水手與士兵外,並沒甚麼可以上得了檯面的人物。況且還是要與中國官員會談,總不能派個水手或士兵上岸。人才捉襟見肘之下,唯懂得一點中國話的商務專員赫特,算是一堆爛蘋果裡面,比較拿得上檯面的人選。於是哈梭威爾即命赫特登岸。另外就怕登岸中國後,恐怕會有些開銷必須記帳,才能向公司請款。於是哈梭威爾,就讓會計員克雷沃克,隨赫特,一起登岸。且二人準備搭上小船,登岸中國之前,哈梭威爾還再三,向他們交代說:『傍晚之前必須返回艦隊。只要風浪稍平息,艦隊就要立刻出海。如果錯過時間,那艦隊不會等你們!到時,你們就自己想辦法回台灣!』

「傍晚之前必需返回,否則艦隊不會等你們!」哈梭威爾的命令,言猶在耳。但赫特登岸中國,已然過了七天,卻還不知道自己甚麼時候才能回去。也不能說,赫特與克雷沃克登岸後,就被中國官員挾持,但相去似乎也不遠。總歸,都怪荷蘭艦隊在海灣中砲轟國姓爺的艦隊,展現的威力,實在威猛。而這更讓在岸上遠處的城樓上,用千里鏡觀戰的永寧守備,看得是垂涎三尺。於是赫特與克雷沃克登岸後,即也從岸邊的水寨,立刻就被帶往永寧城去。

 

永寧城,既是兵家必爭重地,自然也就難免遭到戰火的荼毒。縱是城門上有如廟宇般的城樓,依然巍峨高聳。然走進城門後,整個城內的街道卻幾有半數的房舍,不是被焚毀就是成了斷垣殘壁。然對赫特與克雷沃克而言,眼前的景象雖然殘破,卻也不陌生。因為那就像是福爾摩沙的大員市鎮,而今也是如此。雖是滿城殘破,幸好那中國官員,倒也沒虧待了赫特與克雷沃克。當二個荷蘭人被帶到了官宅後,永寧守備早已命人備妥一大桌豐盛的酒席,以款待遠來的貴客。雞鴨魚肉、新鮮蔬果與美酒...赫特與克雷沃克,宛如到了天堂。畢竟被圍困在熱蘭遮城,幾已半年時間,每日能吃的最好食物,大概也就是堆放在城堡的地下庫房,硬得就像是樹皮般的鹿肉。遑論新鮮蔬果,更是半年不知其味。而今來到中國,才剛登岸,居然就見滿桌豐盛酒席,色香味俱全。這對赫特與克雷沃克而言,自然對中國人的熱情,大為改觀。既是主人備妥盛筵款待,而赫特與克雷沃克也已是三月不知肉味。一坐上桌,哪裡還顧得及甚麼餐桌禮儀,二人遂有如飢民般,大口吃肉,大口喝酒,狼吞虎嚥了起來。尤其是那酒,在熱蘭遮城也只有揆一那些高官與名媛,或許每日才有一杯紅酒喝。其他人每日頂多也就只能分配到半杯低劣的米酒。然而來到中國,餐桌上備妥的酒,可真是香醇濃烈,入喉滑順,餘韻回甘,唇齒留香,一杯下肚後,更讓人宛若置身伊甸園。世間居然有此宛如天液般的美酒,詢問之下,才知那是金門所釀的高粱酒。

金門高粱酒,可是後勁十足。通常幾杯下肚後,醉意朦朧間,人的話就特別多。況且那赫特還是個靠三寸不爛之舌吃飯的商務員。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商務員,即中國人所說的生意人,或是買辦。這類人最是能言善道,為了做買賣,白的能說成黑的,死的也能說成活的。天下沒白吃的午餐。自從海逆鄭成功率兵渡海到台灣後,情況如何?滿清朝廷就在無從得知。所以獲知這些艦隊的荷蘭人是從台灣來,永寧守備邀其登岸做客,一則無非是想藉機打探海逆鄭成功,渡海到台灣後的軍情。二則見荷蘭人的艦隊武力強大,因這海上的戰力正是滿清所欠缺。所以不免也想探知利用。三杯高粱下肚後,永寧守備即拐彎抹角,開口探詢。而這當下聽得中國官員問起,國姓爺率兵到台灣後的情形。赫特為感謝主人的盛情款待,自是毫無避諱;甚至是口無遮攔,知無不言,言無不盡。說到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強大,更是自吹自擂,滿嘴唾沫,滔滔不絕:

『尊敬的閣下!那個叫國姓爺的兇惡海盜,不但是你們的敵人,他也是我們荷蘭人的敵人。大概半年前,這個不講信用的,帶了二萬多的大軍還有龐大艦隊,突然到台灣,趁我們沒有準備,對我們發動突襲。然後他以為攻佔了我們的普羅民遮城後,我們荷蘭人就會向他臣服。不!他錯了!這五六個月來,那個兇惡的海盜,那個我們荷蘭人都稱他海上惡魔的,現在他的下場很慘。在我們英勇的荷蘭士兵,用最先進的火炮與火槍,兇猛的攻擊之下,現在那個海盜的軍隊,可能已經折損了一半以上...不騙你!尊敬的閣下。那個無知的海盜,居然還曾妄想要攻打我們,舉世無雙,最先進的熱蘭遮城。結果他們的士兵,不管是騎馬的,還是拿攻城梯的,碰都還碰不到我們的城牆,就被我們強上碉堡的火炮跟火槍,打死了一千多人。屍首堆滿了市鎮的空屋,用船運回去,船都沉重得快無法航行。那天傍晚,就在城後面的鳳梨園,也就是那個海盜紮大營的地方。就算我們在離得很遠的城上,大家都還能聽到那個海盜,哭得很大聲。應該是被我們荷蘭人英勇善戰,以及先進的戰艦與火炮,給嚇到了!...我想再過不了多久,我們英勇的荷蘭艦隊,應該就可以把那個海盜給徹底消滅...』

 

「原來海逆鄭成功渡海到台灣後,被荷蘭紅夷打得很慘!真是天大的好消息!」獲知重要軍情,永寧守備喜不自勝。繼之又想─「這荷蘭艦隊的威猛,應是所言不虛。剛剛從千里鏡中,我已親眼所見。見其砲轟海逆的艦隊,宛如海水沸騰,群賊逃之夭夭。倘其艦隊能為我所用,那要殲滅鄭成功那海逆,應也只是手到擒來之事!」「今日荷蘭紅夷的艦隊突然來到我朝,當是天助我也!既然鄭成功是其荷蘭敵人,也是我大清的敵人。理當我雙方能結盟,共抗此大敵,將其一舉殲滅。如此則為禍東南沿海十數年的海逆,當可蕩平矣。此事事關重大,應立刻向上呈報!否則要是其離開,茫茫大海和去去找!」但想及此,永寧守備更是對眼前兩位紅毛貴客,傾盡熱情款待。一方面,命副將與千總們,逐一來向兩位貴客敬酒。一方面,則趕緊抽空寫了一封信,快馬送到泉州給提督馬得功。...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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