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楊英從征實錄:

三月十日。成功命設香案,冠帶叩祝曰:『成功受先帝眷顧重恩,委以征伐。奈寸土未得,孤島危居!今而移師東征,假此塊地,暫借安身,俾得重整甲兵,恢復中興。若果天命有在,而成功妄想,即時發起狂風怒濤,全軍覆沒。苟將來尚有一線之脈,望皇天垂憐、列祖默祐,助我潮水,俾鷁首所向,可直入無礙,庶三軍從容登岸。』祝畢,令人於斗頭將竹篙探水深淺。~~」

 

 

26-1、迷霧瀰漫的海面~國姓爺真的來了

 

西元1661年陰曆三月十日(陽曆五月一日)。荷蘭殖民地,福爾摩沙島的熱蘭遮城。「有一個人站在狂濤巨浪的海面上!」漫天陰霾的海上大風大浪,濤浪拍打宛如雷鳴震天響。荷蘭東印度公司派駐台灣的最高長官菲特烈揆一,因為怕是颶風來襲,趕緊從長官公署經得內城北門,來到東側的佛利新稜堡,爬到那最高的瞭望塔觀望。怪事就這麼發生了!當揆一手拿單筒望遠鏡,望向外海的滔天巨浪。望遠鏡的圓孔中,卻竟看見有個人站在狂濤巨浪的海面。只見那個人頭上綁著布巾,身上穿著紅衣服,置身海上狂濤巨浪中居然穩若泰山。更詭異的是,縱使兩腳不動,但那人卻能在海面上乘風破浪,快速的移動。用望遠鏡仔細的看,揆一才發現那個人的腳下,似乎踩著一個有若巨大圓木的黑黝黝之物。「原來那人踩在腳下的黑黝黝之物,居然是一條巨大的鯨魚!」洶湧海浪時起時落,發現那個人就騎在鯨魚的背上,使得揆一更驚訝的張大了嘴。揆一用手中的望遠鏡緊盯著海面上騎著鯨魚的那個人。漸漸地,只見那鯨魚竟游入了北線尾沙洲北方的鹿耳門水道。鹿耳門水道淤積嚴重,處處暗礁淺灘,又有沈船。原本揆一以為那鯨魚必然會在淺灘中擱淺。誰知那巨大的鯨魚卻向熟門熟路般,在鹿耳門水道迂迴著繞過淺灘,不斷向前游。爾後竟順利的游入了台窩灣內海。頭綁布巾身穿紅衣的那個人,就騎著鯨魚,又在內海洄游繞行了幾圈,最後無緣無故地消失在赤崁附近。...

 

「一隻懷孕很久的母狗,生出了兩隻幼豹。兩隻幼豹很快就死了!」「台窩灣內海被染成了血紅!懸掛著紅白藍三色旗的荷蘭戰艦,在沖天的火焰中燃燒!就像是在海中燃燒的山一般...」「有三艘戰艦在海上,猛烈的開火!」「成群鬼魅般的士兵,在熱蘭遮城與大員市鎮間的平原,鬼哭神號般呼喊著,彼此廝殺!」「漫天火苞如雨下,有如風吹無花果樹的無花果掉落般,猛烈的轟擊在熱蘭遮城。房舍崩塌,城墻傾頹,士兵奔走哀號。剎那!許多人、包括我都從城牆上摔落!」...二日前的夜晚,海上風雨交加,濤浪聲有如雷鳴般震天。或因如此,當晚菲特烈揆一,寤寐間輾轉反側,竟做了一個又一個既奇特又恐怖的怪夢。噩夢中驚醒,已然一身汗涔涔。尤其是那個頭綁布巾身穿紅衣,騎著鯨魚,進入鹿耳門水道的那個人。因為那個夢實在太奇怪,揆一嚇醒後,就將他做的那個恐怖的怪夢,記錄在自己的日誌上。且夢境栩栩如生,一切怪異的景象,就像是聖經啟示錄中描述的末日來臨般。這讓揆一回想起來,更是渾身顫慄。事實上,生性多疑的揆一,感到恐懼與焦躁不安,也不是這一二日的事。而是自從接任福爾摩沙島的最高長官後,這幾年以來,都讓揆一無日不生活在恐懼當中。而讓揆一感到恐懼的源頭,無疑,就是怕鄭芝龍的那個雜種兒子,被稱作國姓爺的,會派兵來功打福爾摩沙。

 

熱蘭遮城北門前的長官公署。牆上的掛鐘,尚指在凌晨的四點多。「何斌居然逃走了!荷蘭東印度公司何曾虧待過他何斌!公司自從殖民台灣以來,幾把台灣最肥的肥缺,都給了他何斌父子。連原本總部議會規定,需得公開拍賣的市秤管理人職務,在台灣卻連拍賣都拍賣,直接就給了何斌。由此可見公司對他的信任與器重。誰知他何斌居然趁此機會,侵吞了公司的二十萬兩白銀!但公司得知後,也只是輕輕放下,法院也僅輕判了他幾文錢的罰款,就了事!之後我還是信任他、重用他,還派他領艦隊到廈門去向國姓爺,探詢是否會攻打台灣之事!沒想到這何斌,居然就像其他中國商人一樣的逃走,真是枉費公司對他的信任啊!」卻見一臉惺忪的揆一,已獨坐在偌大的辦公桌前,猶如受到噩夢驚嚇般的恐懼,全寫在臉上。因一個多月前,荷蘭東印度公司最重要的通事何斌,居然在中國年後的燈節中,突然消失無蹤。而這更使這幾年來讓揆一的恐懼不安,幾達到了頂點。或可說,自從何斌突然消失後,揆一就夜夜不成眠;或是幾乎一入眠,就是立刻噩夢連連,將其又驚醒。因這幾年來,擔心國姓爺是否會攻打台灣,揆一都還不敢百分之百的確定。但自從何斌消失後,揆一幾乎已能百分之百的篤定,國姓爺必定會來攻打台灣;而且日期恐怕就不遠。畢竟何斌,可不是一般的中國商人。

 

「何斌為何像其他中國商人一樣,從台灣逃走?其他中國商人怕戰爭將至,或怕被我抓來拷問,所以逃離台灣還有道理。但公司如此厚待何斌,讓何斌在台灣累積了鉅富與龐大產業。為何他卻要放棄這些鉅富與產業,而逃走!除非是何斌知道內情,知道戰爭是真的已經來了!所以他非逃離台灣不可!若是如此!恐那國姓爺必定也即將率中國軍隊,前來攻打台灣!」個種恐懼與懷疑盤繞腦海,讓揆一更加的坐立難安。但讓揆一更感憤怒與無奈的是,公司總部巴達維亞的議會,從來就沒人相信他說的話。其中緣由,揆一當然知道,這都與他在台灣的老長官費爾勃格有關。因為揆一與費爾勃格在台灣殖民地共事的時候,曾經向議會舉報費爾柏格,屠殺了幾千中國農民,造成公司的重大損失。因而造成費爾勃格被調查與撤職,兩人從此也就結下了樑子。且為了公報私仇,費爾勃格自從被調回巴達維亞總部後,就利用他評議會議員的身分,開始在公司的議會處處給揆一使絆子。每每揆一因恐國姓爺攻打台灣,向議會請求派艦隊到台灣。而那費爾勃格就在議會中,取笑揆一是個膽小鬼。還說是就他所知─與國姓爺有不共戴天之仇的,是入侵中國的韃坦人。所以國姓爺一心都在與韃坦人作戰,根本對台灣不會有興趣。正因費爾勃格處處作梗與取笑,使得整個巴達維亞的公司議會,幾乎也都人人都在嘲笑揆一是個膽小鬼。

包括揆一在抓捕了幾百個中國人拷打逼供後,勉強湊出了點證據,終說服巴達維亞總部,派出一支艦隊到台灣。然那率艦隊到台灣的范德蘭將軍,卻也猶如是奉了費爾柏格的命令,專程前來台灣羞辱揆一的一般。一到台灣,那范德蘭就不客氣的,與揆一開始互罵。罵了幾個月後,就說國姓爺不可能攻打台灣,氣沖沖又率艦隊離開台灣。於是這讓揆一即使明知國姓爺一定會攻打台灣,卻又陷入了求助無門的困境。忒真是讓揆一惺忪的獨坐在辦公桌前,叫天不應,叫地地不靈。盡管滿腦昏沉沉的想睡覺,卻也睡不著。

 

 

凌晨時分的長官公署,正當揆一坐在偌大的辦公桌前,既疲倦又苦悶,不知不覺地打起了盹。沉重的眼皮方才垂下,此時耳畔卻似聽見了陣陣的鐘響。"噹噹噹噹~噹噹噹噹..."寤寐之間,原本揆一以為是牆上的掛鐘敲響,也不予理會。然那鐘聲卻一聲聲敲個不停,且越敲越急促,越敲越大聲。聲聲鐘聲震動耳膜,終於把揆一驚醒。"噹噹噹噹~噹噹噹噹..."驟然睜開眼,聽得那聲聲急促的鐘聲仍敲個不停,揆一這才明白。原來剛剛寤寐間聽見的鐘聲,居然是瞭望台傳來的警鐘。若非發生緊急事故,瞭望台的警鐘不會敲響。前一次瞭望台的警鐘如此急促地敲響,那更是約十年前,幾千個中國農民暴動,群集攻打赤崁時,才有的事。"噹噹噹噹~噹噹噹噹..."驟然再次聽見警鐘敲響,一種不祥之感,立時浮上揆一的心頭。但揆一想都不敢去想,因為那就有如一個恐怖的夢魘般,已然盤繞在他心頭好幾年。一個惶急,睡意全醒後,見得揆一忽從椅子上跳了起來,立時拔腿奔出辦公室。才開了門,卻見軍事指揮官湯瑪士彼得爾,帶著一臉驚惶,迎面跑來。一見揆一,湯瑪士彼得爾,立時上氣不接下氣,報說:『總督大人!不好了!中國人來了!海上看見中國艦隊出現!』

 

「中國人來了!」幾年來,讓揆一始終感到恐懼,卻沒人願相信的事,終於真的發生了。聽得湯瑪士彼得爾的稟報後,揆一更加的惶恐焦急,拔腿急奔出長官公署。位於內外城之間的長官公署,頂樓後門出,即可直通內城。當揆一出得長官公署,卻見那內城已然一片兵荒馬亂景象。一隊隊的士兵匆忙奔走,或吆喝搬運火藥與砲彈,或列隊奔往各稜堡的砲台。眼見滿城的士兵,忙碌的有如花田採蜜的蜜蜂般,而揆一也無暇顧及其他,急忙由北門進入內城。踩著鋪有紅磚階梯進入內城後,隨即左轉,腳跟幾都沒踩到地上的,即又奔往內城東北角的弗利欣廉堡。因內城東北角的弗利欣廉堡,建有一座最高的瞭望塔。只要站在其瞭望塔上,居高臨下,不但可俯瞰整個台窩灣內海,亦可監視大員市鎮。甚至遠眺也可橫過台窩灣內海,監視中國農民聚居的赤崁與麻豆等地。而由瞭望塔,向正前看,則熱蘭遮城前方的大員水道,盡在眼皮下。遠眺則可監視北汕尾沙洲,及鹿耳門水道。再由瞭望塔,轉向左看,則整個台窩灣外海的海面,亦可盡收眼底。就算熱蘭遮城後方,與陸地相接,水邊長滿了林投樹的沙洲地,亦皆可由弗利欣廉堡的瞭望塔,一覽無遺。

 

天剛破曉的時分,東方的晨曦初起,只見熱蘭遮城外海的海面,尚籠罩在遍海的茫茫迷霧之中。內城東北角弗利欣堡的瞭望台上,早是擠滿了許多人,且見人人臉上無不帶著驚惶的神色,伸長了脖子在瞭望向西邊的外海海面。因海面的迷霧中,隱然可見約有十多艘的中國掛廉帆船,就出現在熱蘭遮城的外海遠處。『海上的那十幾艘船,會不會只是從中國來的貨船?會不會是瞭望的士兵,太大驚小怪了!』『不!應該不是!從來都不曾有一次十幾艘的貨船,從中國來福爾摩沙!那應該是中國的戰船沒錯!』...因海上迷霧尚濃,就算用望遠鏡瞭望,也無法看清楚船上的情形。所以聚在瞭望塔中的荷蘭官員與將領們,各個也只能眾說紛紜的猜測,甚至彼此爭辯。及見到揆一奔到了瞭望台,眾官員與將領趕緊讓開。揆一也沒問甚麼,搶過了一把望遠鏡,即朝向海面瞭望。時日頭已漸升起,海面的迷霧漸被蒸融,視野也漸漸清晰。起先,海面原本只看到十幾艘的中國帆船,但隨著迷霧被蒸融後,海上的中國帆船居然也隨之越來越多。當揆一拿著望遠鏡瞭望之時,從望遠鏡中居然已能看見海面上,遍佈有數十艘的中國帆船。且能見到船上不但配有火炮,每艘船上都還掛著貨船上從未見過的,車有火焰般布邊的旗幟。顯而易見,這絕非是從中國來的貨船,而是戰船。

 

「中國人果然來了!國姓爺果然派他的軍隊,來攻打台灣了!」長年恐懼的夢魘成真,對數年始終精神緊繃的揆一而言,不知為何見到中國的戰船出現,竟然突然好像鬆了口氣。或許,對揆一而言,至少這證明了,這幾年來他的擔心都是真的,判斷也都正確。反而是巴達維總部議會中,那些嘲笑他是膽小鬼的人,才是各個都是蠢得像豬。包括總是專與揆一作對的費爾勃格,以及那個率艦隊來到台灣,卻又迫不及待又率艦隊離該的范德蘭。也或許是,揆一終於證明了自己的判斷完全正確。眼見中國的艦隊來到,原本總是驚恐的揆一,反而不再感到害怕。夢魘既已成真,敵人既已從海上兵臨城下,作為荷蘭東印度公司台灣總督的揆一,一顆原本懸浮的心,反是篤定了下來。那就是他相信─以荷蘭東印度公司稱霸世界海洋,所向無敵的力量,他一定可以擊退來犯的中國人。事實上,打從何斌逃離台灣後,揆一早也已察覺事態不對。所以從那時起,可說揆一也早已在台灣全面備戰。除了將從農民那裏收刮來的糧食、米酒、鹿肉乾等,全都搬進了熱蘭遮城與普羅民遮成的倉庫。所以城內的存糧,就算一二千人吃,吃上個幾年應也吃不完。且熱蘭遮城上的銅製火炮,更是每挺都擦得閃耀發亮,上萬發的火藥與砲彈都已備齊。包括兵員也都日夜操練。而等的,就是這一天的到來。

 

『哼!來就來吧!愚蠢的中國人!既然你們不怕死,那就讓你們看看我們荷蘭火炮的威力!今日,絕對要讓你們有命來,沒命回去!』因心中早有準備,面對中國艦隊大軍壓境,揆一不再怯懦。反是在眾官員與將領前,挺起了胸膛,展現出了荷蘭東印度公司稱霸世界海洋的自信。但揆一的自信,卻未必能讓瞭望台的眾官員與將領們,感到心安。因隨著日頭高升,海上迷霧已然盡散。此時遼闊的海面上,已然可一望千里。然讓人驚駭的是,這海面的一望千里,居然一望無際都是遍佈中國的戰船;一面面的雲帆更數都屬不盡,少說怕有幾百艘。嚇得瞭望台裡的荷蘭官員,臉上幾乎沒了血色。雖然昨夜並沒下雨,然見瞭望台的地面卻是溼答答一片。顯然是有人嚇到了褲底滲尿;而且還不只一人。眼見有人褲底溼答答,卻見揆一反是更鎮定,且帶著冷笑說:『怕甚麼!那些中國人的船就算再多,他們也都得一艘艘,從熱蘭遮城前的大員水道經過。你們看看我們城上有多少砲台,他們來一艘,我們打一艘。來十艘,打十艘。來一百艘,就打一百艘。倉庫裡我們有火炮上萬發,打都打不完。現在我唯一擔心的就是,打沉太多中國船,堵住了水道。將來要清理掉這些愚蠢的中國人的沉船,恐怕得要大費一番功夫而已!呵呵!』話說完,揆一還像放屁般,冷笑了幾聲。一臉輕鬆的神情,似乎果然甚為篤定,好似談笑風聲間,就能把來犯的中國人都給擊潰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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