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9-3、來自國姓爺的勸降書

 

普羅民遮城的後城門內,落日餘暉映照的廣場,見得萬倫坦與羅谷居兄弟,相擁而泣。『太沒人性了!太沒人性了!那個國姓爺居然這樣對待,被他們抓到的荷蘭人!如果連平民百姓都被他們這樣對待,那其他人就不用說了!簡直太沒人性了!』嘴裡罵著,眼角一瞥,萬倫坦又見到站在羅谷居身後的妻兒。那孩子一臉的驚惶,就不說。奇怪的是羅谷居的妻子!萬倫坦記得,今早羅谷居與他的妻子離開普羅民遮城時,當時他的妻子穿的應是一襲荷蘭人的長裙。可此時,羅谷居的妻子,身上穿的衣物,居然變成了一身中國婦女穿的那種,胸前衣襟交疊的藍布衣衫。雖說羅谷居的妻子,下身穿的也是中國婦女穿的那種寬大的長裙,但因其身材高大。所以那中國婦女的長裙穿到他身上,竟僅覆蓋到膝下,露出了足踝與兩條小腿。而一個女子居然露出自己的足踝,被眾人看到,可說是相當的不雅觀。且見羅谷居妻子的臉上,不但有被毆打的痕跡,甚至從眼眶滑下的滿臉淚水都還未乾。由此萬倫坦不問也知,發生了甚麼事。一個女人原本身上的衣物不見了,換成了另一套陌生,且不合身的衣物!這中間到底發生了甚麼事,又何須問!萬倫坦也沒說白,只是滿嘴又罵:『禽獸不如啊!那些中國軍隊的士兵,真是禽獸不如啊!居然對你們夫妻做出了這樣,不被上帝允許的邪惡的事!那個國姓爺,果然就如亨布魯克牧師所說,是撒旦的同路人,是崇拜魔鬼的異教徒!是要帶來福爾摩沙毀滅於末日的敵基督!所以他的士兵,才會就像是從地獄裡奔竄出來的,沒人性的邪惡軍隊!』

 

羅谷居聽得萬倫坦滿嘴的謾罵,卻是欲言又止,哽咽的說:『萬倫坦!你誤會了!這不是那個國姓爺跟他的士兵幹的!是中國農民啊!現在城外,到處都是成群結隊的中國農民,拿著棍棒在搜找荷蘭人!一旦被他們抓到,男人就會被他們讀打到死。女人的下場,那就不用說了!』說到「女人的下場」,羅谷居不免又回頭看了他的妻子,卻見他的妻子早又是哭得淚水漣漣。因為就算是他的妻子,恐怕自己也數不清楚,到底被多少個中國農民姦淫。或許十個、或許二十個、或許還更多。畢竟有的農民還不只姦淫一次。慶幸的是,中國軍隊不像中國農民那般,否則羅谷居的妻子,恐怕下場還會更淒慘。卻聽得羅谷居,續又說:『後來,幸好遇到了公司的通事何斌。是何斌救了我們一家子。他還讓中國士兵護送我們去見那個國姓爺。原本我很害怕,見到那個國姓爺後,會被他下令砍頭,還是把我關起來。出乎意料之外的事,那個國姓爺並沒有為難我們。見到我妻子衣裙被撕破爛,那個國姓爺還送了一套中國婦女的衣物給我妻子。然還他還很客氣的對我講了一些話。讓我們吃了一頓飯後,他又寫了一封信,要我帶回城中給你!』說著,果見羅谷居,從懷中掏出了一封信箴來。萬倫坦接過了信封,隨即拆開來看。只見那信箴上有著龍虎的圖案,並印有四四方方的印鑑。內文,寫的則是中國字。萬倫坦即將信箴交給身邊的通譯,命其譯成荷蘭文。那荷蘭通譯,當即拿著信箴,逐字譯說:

『貓難實叮閣下:...我前來取回我父親借給貴公司的土地,誰能否認這是我的權利!因為我要親自改善這片土地,在此建造美麗的城市。因此請各位考慮清楚。各位若願臣服於我,即可保有你們原本一切金錢、土地、屋舍及財物。倘若有人希望離開,我也會派船隻載送你們離開。請仔細考慮,而且勿妄想對我發動攻擊。因為你們只有區區一小群人,抵敵不了我的大軍。這麼做,也只會為你們招來殺身之禍!...』

 

 

日暮中的普羅民遮城,漫天陰霾與晦暗漸漸籠罩。「只要投降,身家財產都能獲得保障!」「倘若要離開,國姓爺也會派船載送!」萬倫坦當然知道,這是國姓爺給他的勸降書。雖說信中所寫,語氣還算和善,但萬倫坦聽了,卻還是渾身戰慄。當下趕忙召集官員,到會議廳,開會商議。日暮中的偌大會議廳中,沉悶的陰霾氣氛恰如逐漸籠罩的晦暗,使人有如籠中之鳥般的驚恐。被召集而來的官員與軍官,各個滿臉頹然與充滿了疲倦。萬倫坦命通譯,將國姓爺的勸降書,逐字譯出與大聲朗讀後。廳中與會的官員與軍官,亦開始竊竊私語。隨即,眾人開始發言,議論紛紛:『既然個人的金錢、土地、屋舍及財物,都可以獲得保障!想離開的,也都可以離開!這樣的條件也算寬厚了!那就投降了吧!』『是呀!中國軍隊成千上萬。我們城裡的士兵也才一百多人。這戰爭根本沒辦法打!』『最糟的是,我們城裡根本已經沒有火藥。連糧食飲水也都沒有。不投降,還能怎樣!』『那個國姓爺說,如果不趁早投降,要是等到他攻城的話。那就連老弱婦孺也都會被他抓起來當俘虜!先前優厚的條件也都沒了。反正這城是守不住了,乾脆就投降吧!』...

由於客觀的條件,普羅民遮城內,基本上已無火藥可用,甚至連糧食與飲水也都缺乏。別說開戰,只要中國軍隊開始發動攻城戰,那普羅民遮城就算想守城,也絕無法守住。總之,與會的官員與軍官,大家心裡都明白,普羅民遮城是絕對無法守住。差別僅在自動投降,或者是等待被攻陷。但等到被攻陷,那就舉城之人都會變成俘虜。而倘是主動投降,則可獲得禮遇,不但身家財產可獲保障;且想離開者,也都可以離開。

 

兩相比較之下,會議廳中的大多數人,自然都主張投降。誠如行政官萬倫坦,也主張獻城投降。但問題來了。那就是萬倫坦只是一個行政官,他並沒有權力可以自做主張,想獻城投降就獻城投降。因根據荷蘭東印度公司規定─只有殖民地的最高長官,才有對外發動戰爭與議和的權力。也就是說,在福爾摩沙殖民地,唯有台灣最高長官揆一,具有可以對外宣戰或宣佈投降的權力。而倘萬倫坦在沒有經過揆一的同意,就自行宣佈投降與獻城。那結果,就是萬倫坦將會被以造成公司重大的損失論罪,可能會被處以絞刑或是斬首。所以說,普羅民遮城要不要獻城投降,這並不是萬倫坦所能決定。而是只有熱蘭遮城的最高長官揆一,才能決定。於是就算會議廳中,大多數的官員都同意獻城投降,包括萬倫坦也同意。但萬倫坦仍須派人前往熱蘭遮城,以向揆一匯報普羅民遮城的困境,及徵求其同意獻城投降。然而更大的問題是,普羅民遮城已被中國軍隊團團包圍,連得台窩灣內海也都遍布中國船艦。所以萬倫坦,根本也沒辦法派人前往熱蘭遮城,去向揆一匯報。正就會議廳中,議事又陷於膠著。此刻普羅民遮城外,又有十多人手舉白旗,從植物園的方向走來。原來,是國姓爺為了向普羅民遮城表達善意。於是將今早在赤崁,抓到的十幾個荷蘭戰俘,又派人將其送回普羅民遮城。

 

獲知國姓爺,又送回十幾個戰俘。萬倫坦銘感於心,趕緊草擬了一封信,打算先回給國姓爺。按照公司的規定,舉凡長官與敵國的通信,都得在議會中公開唸誦;且經得議會同意,方能送出。於是給國姓爺的信擬好之後,萬倫坦自然也得在議會中,逐字的公開唸誦。卻見那萬倫坦拿著自己所寫的信件,雙手顫抖,一字一句唸出,更是有如心虛般的支支吾吾:

『尊敬的國姓爺殿下:敬謝您有如遠道而來的貴客,來到福爾摩沙!對於您遠播海上的威名,讓我仰慕之至。沒想到今日有幸,能在福爾摩沙這海上的小島,一睹國姓爺的風采,真是讓我榮幸之至!就如你們中國人說的,真是三生有幸!尤其,對於國姓爺殿下,對俘虜的有禮又仁慈,我更是印象深刻,既欽佩又感激。畢竟如此寬宏大量,以德報怨之舉,這是我們荷蘭人從來都做不到的事。也只有國姓爺,這樣受到中國儒家思想薰陶的偉大人物,方能有如此像是聖賢般的君子風範。....對於國姓爺殿下,提出的投降要求,以及寬厚的條件。展讀您的勸降書,更讓我等荷蘭人如沐春風。殿下不但不計較,我們荷蘭人曾經抓了許多中國人來當奴隸,居然還對我們如此寬厚。且福爾摩沙既是中國的土地,殿下來收回也是理所當然。我等又豈有不投降之理。只不過,獻城投降這件事,並不是我能作主...』

 

議會中的每個官員與軍官,聽著萬倫坦唸誦那充滿了奉承與卑屈的信件。實話說,每個人聽了幾句,已是個個面色如土,有的人更是感到難堪的,乾脆更把耳朵給摀起來。而萬倫坦也是越唸越心虛,一張臉漲得就像是豬肝那麼紅,額頭汗水直流。好不容易,終於把信唸完。早是面紅耳赤的萬倫坦,心虛的眼神看都不敢看其他人,只是有如自言自語,自己打圓場的說:『這只是緩兵之計,所以我用比較卑躬屈膝的語氣。主要還是顧及不要惹國姓爺生氣,免得他真的發兵來攻城!最重要的是,我們還是得想辦法,與熱蘭遮城取得聯繫。無論是要獻城投降,還是要派兵來支援,那也都得由揆一做決定。所以請大家,不要太在意這封信。現在最重要的,也不是這封信。而是我們該怎麼才能與熱蘭遮城,取得聯繫!大家到是說說!』士官長郎何機,作為一個軍人,光是聽萬倫坦唸那封充滿卑屈的信,已然是悲憤的生不如死,直比跪在國姓爺面前磕頭求饒還難堪。聽得萬倫坦的話,朗何機再忍不住,豁然起身,拍著桌說:『我去!與其躲在這裡,毫無尊嚴的受此屈辱。那我寧願冒死突圍,前往熱蘭遮城。只要出了城,不遠處就是海邊。那裏的岸上,有幾艘小划船。只要帶幾個精壯的士兵,趁著中國人不注意,將那小船推入海中。不須多少時間,就能划到熱蘭遮城的渡頭。我甘願冒這個險,也不想再懦弱的躲在這城中!』

 

時已入夜。士官長郎何機,既然自告奮勇,願意冒險突圍。萬倫坦豈有不許之理。一邊,派人送信給國姓爺,藉以緩兵後。一邊,等到了三更半夜,趁中國軍隊鬆懈戒備,即讓士官長郎何機,率了幾個精壯的士兵,悄悄開了城門小縫,潛出城去。岸邊的小船就在距城門,不及一箭遠的距離。朗何機出了城後,鬼鬼祟祟藉著夜色掩護,很快就到了內海岸邊,推了小船入海。那怕岸邊巡邏的中國軍隊發現,擎著火把匆忙趕至。但何郎機卻早已跳上小船,與眾人奮力划著槳,直入內海之中。岸邊的中國軍隊追之不及,也莫可奈何,只能趕緊上報。但何郎機既已入海,就算中國軍隊上報,也已拿他沒輒。即使內海遍布中國戰艦,但三更半夜,戰艦都已下錨泊船。且從普羅民遮城到熱蘭遮城的渡口,橫過內海,快得話,也僅一盞茶的時間就可到。就算泊於內海的中國戰艦,要起錨揚帆追逐,恐也是已無濟於事。於是便也只能眼睜睜,看著何郎機的小船,橫過內海,直入大員水道,順利進入紅毛城砲火掩護之下。

 

國姓爺得知貓難實叮,趁夜派人逃向熱蘭遮城通風報信,勃然大怒。隔日,即又派人送來一封信給貓難實叮。信中更對貓難實叮,予以痛斥:

「貓難實叮閣下:...我率軍征戰,向來無往不利。仔細想想你們的實力,與我相比如何?滿州人勢力龐大,其盾刀與弓箭的精良程度,與我的部隊不相上下。但聽到我的名字,還不是不禁顫抖。閣下只有少少幾人,竟然還想與我相抗!你仰賴你的船隻,但你也已看到我將這些船隻放火焚毀。在北線尾抗拒我的部隊,也全數遭到殲滅,沒一人生還。你們在水上與陸上都打了敗仗,現在只剩下這座小小的堡壘,也只是有如枯木無法久立!...向我臣服是你唯一的選擇,沒想到你還妄想,要等到揆一的同意。昨夜趁我不備,閣下居然還斗膽,派人突圍入海,企圖向外求援。這是我無法容忍的事!再有此舉,休怪我發兵攻城。切莫敬酒不吃,吃罰酒,後悔莫及...」

 

 

普羅民遮城,周長不過約四五十丈。對國姓爺而言,這樣的一座城,頂多就如閩南潮汕地區,一座土樓或村寨的規模,還不能真的算做是一座城。倘若以上萬大軍,攻打這樣的一座小城,那簡直就像是用牛刀殺雞。況是兵家有言─「攻心為上,攻城為下」。畢竟攻城,多少一定會造成兵將與無辜百姓的死傷。所以面對普羅民遮城這座小城,國姓爺鄭成功也並不想攻城,僅打算用威脅與恫嚇的攻心手段,來令其臣服投降。因此昨日午後,雖說雙方都已不再開砲互擊。但劍拔弩張的緊張情勢,卻並未稍減。包圍普羅民遮城的中國軍隊,不但終日戰鼓聲隆隆,時而更聽得列陣的士兵,搖旗吶喊,高聲呼喊。這種猶如中國大軍,隨時都準備攻城的緊張氣氛,延續整日。讓受困城中的荷蘭人,幾乎人人都如驚弓之鳥,一刻不得安歇。而且就算是到了夜晚,中國士兵依然在城後方的植物園,或用鋸子鋸樹,或用斧頭砍樹。時而更有人馬雜沓之聲,像是在拖拉搬運甚麼重物。這種令人感到恐懼的聲響,徹夜不斷的傳入城中,更令萬倫坦等人,幾乎整夜都無法闔眼。

及至今早,萬倫坦到城上瞭望城後方的植物園,見那植物園中只要稍微高大的樹,幾乎都已被砍掉。原本種滿花草的美麗植物園,更是幾乎都被中國士兵給踩平,成了一個滿目瘡痍的戰場。而植物園的左後方的赤崁耕地,更被清空成一片教場空地。且見有大批的中國軍隊,或許有上萬大軍,正集結在那片教場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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