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...原本城裡的百姓與議員們,多是懼怕揆一的淫威。所以鮮少有人膽敢反抗揆一,對於堅守熱蘭遮城的主張。而今既然已經有一個議員,講出了真話,就像拿了顆石頭去砸破了玻璃窗,戳破了揆一那滿口「為上帝犧牲」的虛假謊言。於是困守熱蘭遮城內,積累了九個月的民怨,恰就有如水壩潰堤,一陣陣的狂濤巨浪,排山倒海直撲向揆一。『是啊!上帝是仁慈的,他絕不會願意看到我們白白犧牲性命!那為什麼我們繼續做無謂的犧牲!甚至賭上了我們家人的性命!』『對啊!國姓爺不是曾經開條件給我們嗎?說只要我們投降,那他會保障我們所有的身家財產安全,而且如果我們要離開的話,他還會派船,把我們安全的送回巴達維亞去!』『事到如今,大家都能看得很清楚,這場戰爭我們是輸定了。既然如此,那為什麼我們不投降!至少還能保住家人與身家財產!為什麼我們非得要白白送死!』...議事廳內,一時眾聲喧騰。然而眾議員們的反對聲浪,反卻又激起了揆一有如鬥雞般好鬥的個性。於是揆一又在議事廳中,逞其三寸不爛之舌,力戰群雄。

 

『上帝的子民,各位手足兄弟們!情況並不像你們想像的那麼糟!像昨日那樣猛烈的砲擊,已經不可能再發生!昨日一日,他們就打掉了約二千五百發的砲彈。所以我估量過,中國人運載來的砲彈與火藥,應該已經都打完。就算沒打完,應該也經剩下不多!所以我們不必再擔心,像昨日那樣的猛烈砲擊!』儘管揆一聲嘶力竭,希望挽回評議員們的信心。然議事廳中的眾議員,在長期被圍城之下,幾乎對揆一的信心都早已崩潰。即有人對揆一的說法,立刻反駁:『首長!你敢保證,中國軍隊的彈藥,真的已經快用完了嗎?要是沒有呢?要是他們從烏特勒支碉堡的高地,對我們猛烈砲擊。那我們能躲到哪裡去?現在他們居高臨下,佔盡優勢。而我們簡直就是腳底朝天,只能任他們打!況且中國軍隊人那麼多,只要他們把城牆打出一個缺口,衝進城來,那我們又要怎麼對付!恐怕到時,我們也只能任他們宰割了!』揆一雄辯滔滔,即刻反駁:『不!這完全不用擔心!就算敵人能把熱蘭遮城的城牆,打出缺口。但我相信我們訓練精良的士兵,也應該輕易就能將他們擋在城牆外,絕對不會讓他們殺入城中!只要大家團結合作,在上帝的感召下,全民皆兵,一致對外。只要大家都不怕死,那敵人也就沒甚麼好怕的!』

 

熱蘭遮城內,還能戰的士兵。實話說,大概僅剩六百人左右。這是大家都知道的。而且荷蘭的火槍兵的排槍射擊,雖說訓練精良,舉世聞名。然一遇到渾身鎧甲、手拿大刀的中國軍隊,卻總是每戰每敗,嚇到落荒而逃,潰不成軍。所以揆一說就算城牆被擊出破口,英勇的荷蘭士兵,也能把中國軍隊抵擋於城牆外。這樣的話,任誰聽在耳裡,都不可能再相信。即刻有人,出語相譏:『算了吧!首長!我們的火槍兵,在紀律嚴苛的中國軍隊面前,根本不堪一擊!何況現在我們僅剩下的士兵,大概只剩六百人,還多半營養不良。他們要不是得了壞血病,就是得了腳氣病。如何真能把那幾萬人的中國軍隊,抵擋在城牆外!』縱然所有「繼續奮戰」的說詞,都被反駁。恰如落水狗般,被眾議員厲聲指責。但揆一仍不斷的辯駁,以其最擅長的口舌之能,欲力挽狂瀾:『上帝不會拋棄我們!巴達維亞總部,也絕不會拋棄我們!況且十二月初,賈霸卡烏那懦弱的叛徒,雖然在前往中國沿海途中,逃離了戰場。但他現在應該也已經返回巴達維亞,並將福爾摩沙的情況,告訴了巴達維亞當局。所以我相信,巴達維亞應該很快就會再派出另一隻更大的艦隊,前來剿滅國姓爺!何況我們倉庫裡囤積的糧食,應該也還能支撐八九個月絕沒問題!』

 

『基督啊!你這個騙子還要說多少謊話,來欺騙我們!現在海上吹的是北風。要等到海上吹南風,那也得等到五六月才可能。並不是每艘船,都能像快船瑪莉亞號那樣,逆風航行。尤其是噸位龐大的戰艦更不可能。所以你要我們等到巴達維亞派艦隊來,那至少就還得在等上四五個月。不要說是四、五個月!現在我們已經連四五天,都撐不過去了!等到巴達維亞派艦隊來,那他們也只有到墳墓裡,去挖我們的屍骨了!』『是啊!倉庫已經被砲擊破損,恐怕我們的糧食,很快就會發霉!戰敗已經無可避免,為何還要我們白白送死!』...由於評議會中,著實民怨沸騰,罵聲排山倒海。就算能言善道的揆一,其尖牙利齒,有如一隻猛虎,卻也猛虎難敵猴群的圍攻。祕書長喬柏年見狀,趕緊出面打圓場。恰似在一鍋喧騰的沸水叫罵聲中,勉強擠出了微弱的聲音,說:『親愛的手足弟兄們!聽我說!我們絕對會尊重你們的意見。那就這樣吧!除了出擊奪回高地,與死守熱蘭遮城外。那我們就在最後的表決項目中,多添加"投降"一項!如果你們想投降,那你們也可以選擇投降!這樣大家應該都滿意吧!』

對揆一而言,評議會的隆隆砲聲,簡直比昨日中國軍隊的砲聲還猛烈。直聽到了有「投降」的選項後。果然原本吵嚷不休的評議會,恰如一窩喧騰的沸水中加入冷水般;頓是逐漸冷靜了了下來。於是喬柏年向揆一請示。迫於情勢,揆一也沒得選擇,只好應允。按照慣例,眾人禱告過後,評議會即也按照所提選項,開始投票表決。

 

第一個投票的選項,是「派兵出擊,奪回烏特勒支碉堡高地」。第二個投票的選項,是「繼續死守熱蘭遮城」。第三個投票的選項,則是「投降」。在祕書長喬柏年的主持下,所有評議員舉手投票。結果,「派兵出擊奪回烏特勒支碉堡」的選項,共有二十九票反對,僅有四個人支持。其中包括兩名富商。另有幾人選擇棄權。因為那兩名富商,情況與揆一相似,身家財產全都押在福爾摩沙。一旦失去殖民地,那他們就將一無所有,甚至可能導致破產。所以兩個富商,堅持不計代價,必須派兵奮戰到底。但顯然,出擊去奪回高地,並不切實際。所以以懸殊的票數,被完全否決。反是選擇「投降」的項目,有二十九票都贊同,僅有四票反對。至此情勢已然明朗,評議會做出的決議,就是選擇要投降。就算揆一是福爾摩沙殖民地的首長,但評議會的位階更高於首長。所以評議會既然已投票做出了決定,那做為首長的揆一,就算明知這就像是要將他送上絞刑台,卻也只能接受遵從制度。即召集了官員,討論投降與談判的相關事宜。

 

 

隔日。一月二十七日(陰曆十二月八日)。下午二點。一個荷蘭士兵走出了熱蘭遮城的城門。且見其一手高舉白旗,一手拿著一根竹管,從外城東邊的城門走出後,即循著鋪著石子的北街,朝著平原中央走來。北街沿著大員水道旁,在鐵匠鋪與市場之間,穿過平原,是連接著熱蘭遮城與東邊的大員市鎮之間的主要道路。但幾個月來,這條市鎮與城堡間的主要道路,根本不會有人走。因為去年戰事一開始,鄭家軍即在平原中央,以竹籃裝沙石築起了一道籃堡牆。所以北街也被籃堡牆從中阻斷。八九個月來,從沒一個城堡裡的荷蘭人會走上北街。而今一個荷蘭人出了城堡後,走上北街,自然引人側目。因此籃堡牆後的中國士兵,不禁都紛紛探出頭來看。甚至在平原中央絞刑台附近築砲台的中國士兵,也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,眾人屏氣凝神,齊往北街的那名荷蘭士兵望。只見荷蘭士兵手中高舉著一桿白旗,邊不住的搖晃,邊循著石頭路走往平原中央。於是平原中觀望的中國士兵,已然明瞭發生甚麼事。頓時一片歡聲鼓舞,響徹平原。甚至有的中國士兵還爬上了籃堡牆上,雀躍不已。因為他們知道,經過這八九個月的苦戰,而今據城頑抗的荷蘭紅毛,終於投降。

前日,從早到晚,一場猛烈的砲戰,果然奏效。中國軍隊攻下湯匙山的碉堡,並在高地上建了砲台後,果然迫使荷蘭人不得不投降。見那高舉白旗的荷蘭士兵,走到了平原中央後,即將手中的一段竹管,插到了路邊的沙地上。隨即轉身循原路跑了回去。由於去年,雙方交戰前,也曾用過這種「竹管夾帶信件」的方式,做過談判。因此當荷蘭士兵,把一根竹管插在平原中央的沙地,離開後。隨即一個中國士兵,即也越過了籃堡牆,去將插在沙地上的竹管取回。並即刻將那竹管與信件,一併送到了坐鎮安平市鎮的提督馬信手上。一接獲通報,又聽得平原的歡聲雷動,馬信當也料到,應是荷蘭人已經投降。由於事關重大,馬信也不敢怠慢,即刻命人備了馬。隨即帶了荷蘭人的降書,親自快馬,由安平市鎮直奔鯤鯓沙洲,去向國姓爺稟報。就見馬信,快馬奔騰。一路離了安平鎮後,由平原往南,直朝南海灣。奔過了那幾幢荷蘭紅毛的廢棄醫院後,又經南海灣的養蚵場;繼之,縱馬直奔紅毛城後方的湯匙山。

 

國姓爺的帥營,就駐紮在鯤鯓沙洲蛇尾處,被稱為羊廄的地方。細長如蛇的鯤鯓沙洲,兩邊皆臨水,處處長滿了肉葉帶刺的林投樹。因林投樹結的果實有若鳳梨的形狀,因此荷蘭人稱其為鳳梨園。原本由安平鎮要到鯤鯓沙洲的羊廄,總得沿著南海灣的沙灘,繞內海濱海而行。其沿路盡是長滿密不透風的林投樹林,頗為窒礙難行。但湯匙山上的荷蘭人碉堡,既被攻陷,馬信也就不需再繞行內海海灣,即可直上湯匙山。由湯匙山再往南,即為二鯤鯓沙洲,經過第二漁場後,很快就會到達國姓爺帥營所在羊廄。約莫午後未時,帥帳外的竹竿上,仍飄揚著象徵宣戰的紅旗。身穿鎧甲的虎衛,依然羅列在戒備森嚴的帥帳外。提督馬信到達帥帳前,躍身下馬,經通報後,即直奔入帥帳。『稟藩主!一如您所料,荷蘭紅夷,已送信來!』一入帥帳,見得國姓爺,馬信即刻叩頭稟報。前日,國姓爺發動那場猛烈砲戰,並且攻佔下紅毛城後方的高地後,即估量著荷蘭人,在此高地的炮台威脅下,必定會投降。所以從昨日,國姓爺就開始等。卻沒想到荷蘭人竟還拖延了一日。不!是一日半,這才送信來。這可讓國姓爺等得有點焦急。眼見馬信終於送信來,國姓爺忙回:『快把信,呈上來!』馬信將信呈上後,國姓爺忙拆信,欲展信閱讀。信紙一攤開,卻是滿篇彎彎曲曲的荷蘭文,國姓爺看都看不懂。只好命人快馬加鞭,前往東都明京,去傳何斌前來。

 

實話說,自從戰事陷入膠著,這幾個月來,何斌的日子可真不好過。...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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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甘仔轄‧鰲峰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