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、設赤崁為東都明京~散兵屯田開墾

 

西元1661年五月。熱蘭遮城所在的鯤鯓沙洲。『稟藩主!就算盡最大的力徵糧,徵到糧也相當有限。今將所有的糧都分給官兵,每個官兵約也僅能分到二十斤左右的糧。一個官兵一餐僅吃一碗飯,頂多只能吃上二十幾日。而且這還沒將眷屬算在內!一個月後,我軍將一粒米糧都不剩!』因戶官楊英的稟告,糧食短缺已然成燃眉之急。於是熱蘭遮城砲戰後,隔日,國姓爺即倉促下令,從大員市鎮撤軍。數千大軍倉促撤離大員市鎮,由鯤鯓沙洲的蛇頭,沿著市鎮南邊的亡仔埔墓地出了市鎮後,行伍凌亂。兵馬雜沓的軍隊,就這麼沿著鯤鯓沙洲的南邊海岸線,繞過了蛇頸的海灣後,繼續往南。因前日的砲戰,鄭家軍將士,陣亡近千人,損失慘重。所以大軍倉促撤軍之時,都還能遠遠看見紅毛城上,許多的荷蘭人都再站在城垣上觀望,似乎還有不少人都在拍手叫好。陣陣襖熱的海風中,隱約都還能聽到紅毛城上,傳來聲聲荷蘭人刻意用漢語的叫罵:『中國佬滾吧!你們根本攻不下我們的熱蘭遮城!現在得到教訓了吧!』『全能的神是萬王之王,是世界之王!你們這些無知的異教徒、雞姦者,要向上帝挑戰,是自尋死路!快滾回你們的地獄去!』...

 

一桿為陣亡將士招魂的白旛旗,就迎風招展,高掛在國姓爺的帥營外。因為前日的砲戰,對鄭家軍而言,確實是一場傷亡嚴重的慘敗。由二鯤鯓沙洲到七鯤鯓沙洲,從市鎮撤離的軍隊,凌亂的行伍,沿著沙洲的東側海岸而行。及至到達國姓爺帥營所在的七鯤鯓沙洲,此刻帥營亦早已擺起了祭壇。洪武帝、隆武帝與永曆帝的畫像,依然懸掛在祭壇上,各提鎮兵將,軍容嚴整,列陣於四方,人人神情哀傷肅穆。且見國姓爺更是一身縞素,親率官員與將領,祭奠陣亡的將士。

「蒼天啊!何已讓我孤臣面對如此絕境!先帝委我以恢復大明的重任,孔廟燒儒服,棄儒從兵,二十萬兵士隨我征戰,十又五年。縱然收復了一些沿海州縣,最後卻總得而復失,一事無成!是以孤注一擲,決定率十數萬大軍,渡海直入長江,北伐南京。王師所至,強虜灰飛煙滅,連克瓜州鎮江。四方投誠,情勢一片大好。誰知兵圍南兵半月,最後竟卻功虧一簣。觀音山之戰,都怪我輕敵,害得中提督甘輝、後提督萬禮,及數萬兵士,盡皆喪命觀音山。兵敗如山倒,大軍三去其二,剩得殘兵敗將,撤退回金廈二島。然而金廈二島,卻也已非可以久留之地。清兵調集三省水師,趁勝追擊,圍攻我二島。五省遷界,更讓我二島孤軍,再無法取得一粒米、一文錢的糧餉。又傳來西南永曆帝,已被吳三桂逼走緬甸。至此我大明國已然無寸土,可以容身。」燜熱的海風鬣鬣吹著白旛旗,面對祭壇上的三帝畫像及陣亡將士的牌位,國姓爺手捻香燭祭奠,十數年征戰的艱辛,霎時如有如澎拜海潮湧上了腦海。雖說作為一個領十數萬大軍抗清的主帥,當有如一桿飄揚的烈火戰旗般,不可倒下。但人的心總是肉做的,縱然國姓爺在眾將官前,總是表現得剛烈異常。但他豈真能鐵石心腸。一想起十數年征戰,無數將士的陣亡,最後卻竟國破家亡,無寸土可容身,不禁悲從中來。

 

「蒼天啊!何已讓我孤軍面對如此絕境!為免沿海百姓再受征戰之苦,為求二島孤軍一線生機,延續大明國命脈,為不負先帝所託。我唯有率二島孤軍渡海,東征台灣,驅離荷夷。由鹿耳門進入內海,擊潰荷夷艦對,順利佔領赤崁。原本已為三五日,即能逼降荷夷,誰知那揆一頑強,據紅毛城而守。都怪我太輕敵。然圍城十五日,大軍糧食已吃盡,豈能坐以待斃,不攻城。卻讓近千將士,葬生這海外蠻荒之島!屍骨埋葬蠻荒島嶼,連父母妻兒也不得見!而今竭澤而漁,所能徵得的糧食,也不足大軍一月所需。粒米無著之時,我該如何是好!」率軍渡海征戰台灣,已然是鄭家軍與延續大明國命脈的最後一線生路,偏偏荷蘭紅夷的強橫,遠超過國姓爺所預料。一夕砲戰,竟至近千將士陣亡。尤其糧食拮据,將士都在挨餓,卻依然不惜犧牲性命奮戰。但想及此,國姓爺終是再也忍不住,忽而在陣亡將士的牌位前,雙膝下跪,涕淚橫流,痛哭失聲。

 

『蒼天啊!這都是我的錯!是我讓百姓受苦,是我讓弟兄隨我渡海,卻葬生在這蠻荒之島!我有何面目見陣亡的弟兄,我有何面目見先帝啊!』列陣祭壇四方的近萬將士,眼見國姓爺突然跪地哭嚎,眾將官與兵士,豈能不心有所戚戚。鬣鬣海風吹襲金戈鎧甲,驟見近萬將士,無不同時掩面而泣。甚至想起十數年征戰的艱辛,遠離家園,無不跟著跪地哭嚎。一時之間,七鯤鯓沙洲尾,哭聲震天,聲傳數里,就連在一鯤鯓紅毛城的荷蘭人也都能聽見。而這也不是國姓爺祭奠陣亡將士之時,第一次痛哭失聲。南京敗戰,撤軍回金廈後,祭奠陣亡將士之時,國姓爺也曾哭號痛哭。因為南京敗戰後,國姓爺就算嘴裡不說,但心裡已經很明白,那就是─要恢復大明國已經毫無希望。因深覺有愧於隆武帝與永曆帝的重託,絕望之下,所以國姓爺藉著祭奠陣亡將士,而痛哭。至於前日,荷蘭紅毛城砲戰的敗戰,陣亡近千人。這可是南京敗戰以來,鄭家軍最大的傷亡。眼見將士的屍骸堆滿了船上,這怎能讓國姓爺對於自己的誤判,感到震驚與傷痛。不僅於此,且國姓爺心中還有一個更讓他恐懼的念頭。

「大軍已無糧可吃,在台灣又已徵不到糧。倘若這座固若金湯的紅毛城,依然久攻不下。那等到荷蘭人從巴達維亞總部,派大批艦隊的援軍過來。屆時,鄭家軍豈不又要重蹈南京敗戰,功虧一簣的苦果。且倘若無法攻克台灣,那坐困金廈的十數萬大軍,起步統統都要步上無路可走的絕境。乃至全軍覆滅。」海風鬣鬣吹著招魂旗,但想及此,國姓爺惶然驚恐,情不自禁也只有像個無助的小孩般的痛哭。只不過國姓爺,終究是國姓爺。國姓爺終究不會讓他作為抗清復明主帥的那桿烈火旌旗倒下。誠如南京敗戰,撤軍回金廈,面對滿清調集浙閩粵三省水師,趁勝追擊。國姓爺終究又扛起了飛揚的抗清大旗,身先士卒,親率艦隊佈陣海上,一舉擊潰滿清三省水師,穩住了軍心。鯤鯓紅毛城敗戰,大軍糧食無以為繼,雖也打擊了國姓爺。但祭奠陣亡將士,一場痛哭過後,國姓爺隨即擦乾了淚,為穩軍心,當即對眾將官,做了鄭重的宣佈。

 

「既然鯤鯓紅毛城,固若金湯,荷蘭火砲兇猛異常,難以攻破。倘若執意繼續攻城,恐也只會平白讓將士葬送性命。況是大軍糧食不足一月,台灣也再徵不到糧。於今之計,也唯有重新布局。民以食為天,兵士亦然。當令各鎮營分配土地,先去屯田開墾,解決糧食不足的燃眉之急!」時序已然春末夏初,若錯過春耕的雨水,要種稻就更加困難。而若來不及趁春耕種稻,將士饑荒的問題,恐將更難解決。攻城與種稻,輕重緩急之間,國姓爺即當機立斷,對眾將官與兵士,鄭重宣佈:

『大凡治家治國,最重要的,都是要能吃飽肚子。假如家裡沒飯吃,那就算是父子或夫婦,也都難以讓一家和樂。假如國家鬧饑荒,百姓都沒飯吃了,那就算是再忠貞愛國的臣子,也難以好好治國。今日,上託皇天庇佑,又有眾將士不惜犧牲性命付出努力,我們終於才能立足在這塊土地。只不過現在,吃飯的兵士眾多,但耕種的人卻很少。如此下去,一旦糧食短缺,大軍將會沒飯可吃。一旦軍隊吃不飽飯,那想要國家強盛,就更難上加難。日前,我親自去探勘了台灣的土地,發現台灣這個島真是一塊土地肥沃,水草豐盛的膏腴之地。倘若我們可以寓兵於農,讓各提鎮去開闢屯田。如此一來,作物收成之時,大軍的糧食應該就不會再有匱乏。就算荷蘭紅夷,依然據成而守,不肯投降。但只要我們糧食充足,兵多將廣,那就不怕跟他們耗時間。到時,我們大可靜觀其變,等到時機成熟再攻城,不怕他荷蘭紅夷不降!』

 

虎衝右鎮統領黃安,聽國姓爺決定派兵屯墾,即上前稟說:『藩主開疆闢土,讓將士可以在此屯田安居,這將可讓我將士在此有土田,開創萬世基業。眾將官將與兵士,自然謹遵命令。但要寓兵於農,總必須有法制可遵循。還請藩主進一步指示!』國姓爺對此早有綢繆,即鄭重回說:

『自古以來,衡量一個人的能力,來授給他田地耕種。再桉田地的多貧瘠或肥沃,來徵收賦稅。商朝時的井田制,九塊田徵一塊田作為稅賦,不分兵民。及至秦朝,廢了井田制後,兵民才開始分開。士兵負責征戰,農民則負責生產與運輸。漢、唐、宋、元四朝,屢屢有征戰,兵甲眾多,糧餉往往籌措困難。所以一個好的將領,通常都會自己派兵去屯田開墾,好讓糧食不虞匱乏。有如諸葛亮屯田斜谷,司馬懿屯田淮南,姜維屯田漢中,杜預屯田襄陽。凡此都是因為兩軍敵對,糧食運輸取得困難,怕兵士吃不飽,所以寓兵於農,一方面既可生產糧食,一方面又可禦敵的作法。元朝之所以散去兵將,讓七人務農,三人為兵。那是因為天下已太平之故。而今日台灣,乃是剛開創的土地,雖處偏僻海角,但荷蘭紅夷仍在,豈能不時刻備戰!現在分派兵將去屯田,也只是暫時,並非是要讓你們安逸。各鎮分派去屯田後,按地開墾,先種可以快點收成的甘藷,再種稻。屯田之地都得建立村寨,日夜派人瞭望,各村寨前後接應,輪流派兵巡邏打更。如此一來,人人有事做,也就不會有無所事是的閒人。各兵士分得土地後,差竹為社,斬茅造屋,再去捕抓野牛,將其馴服,用來耕田。照此規矩,作物收成之時,兵將也就不會再有饑荒。農閒的時候,則必須聚兵操練,不忘備戰。一旦有戰事,則必須立刻放下農事,聚農為兵,拿起刀槍趕赴戰場。一旦戰事結束,那就可以再返鄉務農。這就是我說的,寓農於兵的意思!』

 

「有土斯有財」乃是中國自古以來,百姓所企盼。眾將官與兵士,誰不想有自己的土地!聽得國姓爺要在這新開創的蠻荒之島,分土地給每個人開墾。眾將官與兵士聽了,誰又能不高興!當下,馬信等眾將官,無不立刻上前謝恩。且見馬信當即,跪地叩頭,感恩再三的說:『藩主不辭辛勞,率兵渡海,將日在海外開闢了這個新的天地,又讓我們人人都可以在此創業,遺流給後代子孫。這真是千古未有的偉大之事!而且又讓兵士,寓農於兵,這更是萬世良法。我們自然都該按照藩主的意思,遵命而行!』...

 

永曆十五年五月二日。國姓爺從鯤鯓沙洲撤軍後,僅留驍騎親兵鎮,約七百人,鎮守大員市鎮,並將大員市鎮,改安平鎮。返回赤崁後,即令改赤崁為明京,稱東都。設一府二縣,普羅民遮城改為承天府(台南市)。楊朝棟為府尹。縣分南北,北為天興縣(嘉義市),莊文烈任知事。南為萬年縣(高雄鳳山),祝敬之任知事。命府尹查報所屬田園造冊籍,已做徵租納稅根據。除了留二鎮兵力,鎮守安平鎮與承天府外,其餘各鎮則都分派各地屯田。...

國姓爺令諭:「東都明京,開國立家,可為萬世不拔基業。本藩以手闢荒眛,與爾文武各官及各鎮大小將領、 官兵家眷,聿來胥宇,總必創建田宅等項,以遺子孫計。但一勞永逸,當以己力經營,不准混侵土民及百姓現耕物業。茲將條款開列於後,咸使遵依。如有違越,法在必究。著戶官刻板頒行,特諭。第一圈地限制:一、承天府、安平鎮,本藩暫建都於此...不許混圈土民與百姓現有田地。二、各處地方或田或地,文武官員隨意選擇創造庄屋...不許混圈土民與百姓現有田地。三、各鎮及大小將領官兵,派撥汛地,准就彼處擇地,起蓋房屋,開墾田地。...不許混圈土民與百姓現有田地...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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