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5-3、屯墾台灣蠻荒~危機四伏

 

「勸君切莫過來台,台灣恰似鬼門關」「千個人去無人轉,知生知死都是難」「就是窖場也敢去,台灣所在滅人山」...建赤崁為東都明京後,雖說國姓爺分派給各營鎮兵士土地,讓他們去屯田開墾,並可將自己的土地留給後代子孫。但對眾將士而言,卻是一則以喜,一則以憂。喜的是,國姓爺暫時不再攻打鯤鯓沙洲的紅毛城,這也算是讓眾官將,從荷蘭人兇猛的砲火下,暫時苟全了性命。然而憂的是,眾將士分派屯田開墾,離開赤崁之時,每個人都只分到半袋米。且這半袋米也就僅有二十幾斤,約就是一顆比較大的砲彈的重。若是每餐吃一碗白飯,絕對吃不到一個月,就會粒米不剩。而且這還是一個人吃。倘若士兵有家眷隨軍的,多了幾張口吃食,那恐怕是十天半個月,都撐不過去。雖說國姓爺命令兵士,圈地屯墾後,先種可以早點收成的甘藷,再種稻。但甘藷要收成,少說也要兩個月。兵士所攜帶的半袋米,勉強卻只夠吃一個月。那這中間有一個月的時間,兵士豈能每日辛勤耕田,從早做到晚,卻又不吃不喝!再別說,兵士被分派去屯墾的土地,可不是一片溝渠灌溉,井然有序的肥沃良田。而是等待他們的,事實上,是一片自古以來人煙罕至,叢榛荒穢的蠻荒之地。

就算從紅毛番的兇猛火炮下倖存,饑荒已是勢所難免。而等在這些屯墾兵士前方的,卻還有更可怕的事。那就是台灣這蠻荒之島的蠱毒瘴癘,以及會出草砍人頭的生番與土民。也就是荷蘭人所稱的獵首族。一艘一艘的帆船,又滿載各鎮營兵士與眷屬,循著鹿耳門水道,由台窩灣內海而出外海。因為除了靠近承天府南北的萬年縣與天興縣外,其餘被分派到各地屯墾的鎮營,皆得乘坐海船,沿著海島的海岸而行;或往北,或往南,以尋找適合的河口登岸。而帶領各鎮營兵士,前往台灣尋找土地屯田開墾的,自然就是一生居住在台灣,對台灣土地萬分熟悉;且也是帶著鄭家軍來到台灣的何斌。

 

船隊出了鹿耳門水道後,緊靠沿岸,往北航行。由海船上望向陸地,只見島嶼一片青翠蓊鬱,千里綿延。據聞歐羅巴州的紅毛番,之所以稱台灣為「福爾摩沙」。正也是當他們航行經過之時,由婆娑海洋望見此島,如此青翠蓊鬱,故稱其為「美麗之島」。「福爾摩沙」亦即「美麗之島」之意。由鹿耳門水道,向北航行,約莫半個時辰,就見到一條大河的海口。此時引領船隊前往屯墾地的何斌,站在海風吹襲的甲板,一望見那大河的海口,不免語帶興奮的說:『汝看那!從這個海口進去就笨港!三四十年前,顏思齊公,跟國姓爺的父親鄭芝龍,他們二十八個結拜弟兄,就是在這裡練兵。還在笨港這裡建了十個屯墾寨。我跟我父親當年也都在這裡!笨港再進去就是諸羅平原,這裡有大片肥沃的土地,給多少人屯墾都不是問題...』何斌的父親,即何錦,人多稱其金定。何錦亦即顏思齊的二十八個結拜兄弟之一,主要負責與紅夷之間的生意往來。所何斌十幾歲,就被父親帶到台灣笨港。並學習各種歐羅巴州的紅毛番語言,包括荷蘭語、英語、葡萄牙語等。

「應該是三十四年了吧!我終於回來笨港了!」迎著海風站在海船上,望向笨港,說不出多少往事,就在何斌的腦海,有如海浪波濤澎拜。猶記那一年,佔據澎湖的荷蘭人,在日本平戶大海商李旦的居中斡旋下,撤軍到台灣的台窩灣。隔年,笨港船隊的大統領顏思齊,率兵到在諸羅山圍獵操兵,卻染了急病而猝死。事出突然,為穩軍心,二八兄弟擁立了鄭芝龍。然鄭芝龍成為笨港船隊的大統領後,卻立刻率領笨港船隊,返回大明國。表面上,稱說是為了追殺擅自前往廈門,叛離艦隊的楊祿楊策兄弟。實則,鄭芝龍早有另一番居心,即打算率三四萬大軍,接受大明朝廷的招撫。當時,與鄭芝龍結拜的二八兄弟,大多都隨鄭芝龍返回了大明國。但也有一些人,因為生病而留在笨港。何斌與其父親何錦,即留在笨港,並未返回大明國。及至鄭芝龍接受大明朝廷招撫,當了三品游擊將軍的大官,並掌控東南沿海。而實際上,這也才是鄭芝龍的真正目的。因為厲行海禁的大明國,嚴禁百姓出海,也不准紅毛番到中國通商。所以鄭芝龍掌控了東南沿海後,就等於一人即可掌控整個中國,對外的通商權。佔據台灣的荷蘭人,為了與中國通商,自然也得找上鄭芝龍。於是留在台灣笨港的何錦,本為鄭芝龍的結拜弟兄,自然也就成了荷蘭人與鄭芝龍之間,最重要的通商橋樑。自此備受荷蘭人的禮遇。但並非留在笨港的唐山人,每個都能像何斌父子這麼幸運。

 

笨港十寨的屯墾農民,約莫有四千人。乃是顏思齊為了供應笨港艦隊糧食,所以以「三金一牛」的優厚條件,從閩南沿海招募來台灣開墾的農民。但鄭芝龍將笨港艦隊帶回大明國後,卻使這些笨港十寨的農民,頓失所依。因生產的糧食沒人買,於是十寨的農民,約有二千人也返回了大明國。卻約有二千人,依然留在笨港。不幸的是,居於台窩灣的荷蘭人,見鄭芝龍將中國艦隊帶離開台灣後。荷蘭人即派兵北上,侵吞土地,並將留在笨港的屯墾農民,押往了台窩灣。並限制其居住在台窩灣東岸的麻豆社、蕭壟社與目加溜社。就此二千餘笨港十寨的囤墾農民,竟成了被荷蘭人所奴役的農奴。三四十年來,麻豆社、蕭壟社與目加溜社,這些本為笨港十寨的農民,是如何飽受荷蘭人的荼毒與剝削!何斌全看在眼裡。十年前,麻豆社、蕭壟社的農民更因不堪被荷蘭人荼毒迫害。因而在農民頭人郭懷一的號召下,約五六千農民揭竿起義,"竹篙湊菜刀",發動了一場對荷蘭人的攻擊。但農民手中的竹篙與菜刀,那裡拚得過荷蘭士兵手中的火槍,與訓練有素的排槍射擊。且縱使農民潰敗,逃離了赤崁。荷蘭人卻依然聯合了台灣的獵首族,下令他們去砍中國農民的頭顱。砍一顆中國農民的頭,就可以換一匹布。致使最後,約四千農民被屠殺。其中更有二千六百個農民,是被獵首族砍去人頭換布。

「懷一啊!眾笨港十寨的弟兄啊!我回來了!我帶著當年思齊公的艦隊,返回笨港了!而且很快的,國姓爺也即將要把荷蘭人從台灣驅離!懷一啊!眾笨港十寨的弟兄啊!你們可以瞑目了!可以安息了!因為你們的願望,而今已實現!我已經替你們報仇雪恨!」將荷蘭人從台灣驅離,始終都是何斌的心願,而今十年心血終於如願。望向笨港,但想即此,何斌淚眼已矇矓。眼見眾多船隊,逐一放下小船,順著河流的海口,划進笨港溪。並將一船又一船的兵士與眷屬,運往笨港屯墾,恰如當年屯墾笨港十寨的情景。這時,何斌更是難掩心中膨湃,幾乎喜極而泣。

 

載運兵士的屯墾船隊,離開笨港後,又往北航。約莫僅一炷香的時間,即又看見另一條大何的海口。正是濁水溪的出海口。於是何斌又命船隊停航,且又讓數個鎮營的兵士與眷屬,換乘小船,由濁水溪的海口而入,前去屯墾濁水溪至半線的肥沃土地。基本上,由笨港到濁水溪,再到半線之間,因早年顏思齊已曾率眾在此屯兵開墾。所以這一帶的番民村社,對唐山人多已熟悉,且以往彼此關係也都良好。現今縱有眾多唐山人來此開墾,只要是不侵占番民村社的土地,應不至有太大的問題。但當船隊再往北,約莫半個時辰,又見一大河的河口,何斌卻是沒讓船隊停下,也不令鎮營士兵溯溪上岸屯墾。船上的將官,見有大河海口,卻不泊船,好讓兵士登岸屯墾,不免狐疑問何斌。原來,這大河的海口,名為大肚溪。當下何斌,望著大肚溪的海口,卻是神情凝重,語帶慎重的回:

『由這海口而入,是一條叫大肚溪的大河。台灣的番民,有一個番王!番民都尊稱他"大眉"。而這個叫大眉的番王,他就住在這條大肚溪的上游處。且從大肚溪往北,到竹塹間,約有二十八個番民村社,都聽大眉的號令。國姓爺有令,要我們圈地屯墾,不可侵犯到番民的土地。所以大肚溪這一帶,我們是不能登岸開墾的。而且為免與番王大眉起衝突,從大肚溪以北的土地,我們也都僅能沿著濱海的土地開墾,不可太深入內陸。尤其這個番王大眉,他與荷蘭紅毛番的關係很好。不但每年他都親自到紅毛城去參與荷蘭人召開的會議。且荷蘭人還曾授給他一根代表國王的權杖,讓他可以名正言順的統治番民。所以我們在這番王的土地屯墾,得格外的小心謹慎。否則要是觸怒了番王,對我們可是不太好!』

何斌為人謹慎,思慮周到。而他跳過大肚溪,不讓士兵登岸屯墾,確實也是對的。因為正當何斌帶領船隊,沿海北上,分派屯墾之際。當此之時,沿大肚溪海口而上的上游,番王大眉亦正在其大肚王社,緊急召來轄下二十八村社的頭目,共商如何應對大員的變局。

 

 

番王大眉轄下的土地,乃是一個充滿神祕的國度。荷蘭人通常稱其為「米達赫王國(Koninkrijk Middag)」。由於番王居住的王社與轄下的土地,主要在大肚山與大肚溪一帶,所以唐山人稱其為「大肚國」。「大肚」二字,自然是唐山人揣摩其音,所造之詞。實則,「大度」之發音,對番民而言,乃是神聖之意。所以大度山,對番民而言,乃神聖之山,大度溪乃神聖之溪。而「大眉」二字,其實並非是番王之名,而是番民對其王的尊稱,約為「白晝之王」之意。且說大肚國的番王大眉,古來皆由「干仔轄」家族世襲。而現任的番王大眉,則名為馬洛,亦即"干仔轄‧馬洛"。馬洛,年約三十幾。現今轄下的土地與村社,一為巴布拉族,主要在大肚溪與大甲溪之間,大肚山的西側土地。二為道卡斯族,主要在大甲溪以北,即至竹塹的土地。三為巴宰族,即大肚山以東的盆地,即至內山之間。另大肚溪以南,靠內山而居的洪雅族,與靠海而居的巴布薩族,亦有些村社聽從番王大眉的號令。主要就是各番民村社每年春耕之時,皆得扛著竹轎,去邀請番王大眉前往村社,以舉行春耕的射箭儀式。其春耕儀式,通常就是各村社舉行祭禱之後,請番王大眉拉弓射箭。而大眉的弓箭所射出的範圍,就是受到祖靈庇佑,可以豐收的土地。於是各社番民就得謹遵祖靈之意,在大眉箭射所及,畫出的範圍內耕種。

 

白晝的陽光照耀著蒼翠蓊鬱的大度山。見那座落在大度溪與大甲溪之間的大度山,山頭平平的,就像一座百仞高城,橫更於大度溪與大甲溪之間的百里土地。這日,舉凡巴布拉族、道卡斯族與巴宰族的各番社頭目,因受到了白晝王馬洛的緊急召集,正從大度山西路,大甲溪以北,與大度山東路,馬不停蹄的趕赴大度國的王社。說馬不停蹄,當然只是形容其行色匆忙。因為番民通常並不騎馬,在台灣也無馬可騎,所以多僅能靠兩條腿奔走。而白晝王所居的王社,就在大度山南麓,大度溪的北岸,即大度三社。大度三社,含南社、中社與北社,約有近千名番民,可謂是台灣最大的番民聚落。而白晝王馬洛,就居於中社。沿山坡而建的大度王社,屋簷低壓的茅草屋錯落,遍佈於蓊鬱的山林之中,地勢較高的一片平坦黃地上,有著一幢以竹子合圍搭建的大屋,名為「公廨」。而這公廨,通常就是部落中長老,聚集議事的所在。

 

午後時分。受召的各村社頭目與長老,已紛紛趕到了白晝王大度王社的公廨。因番民的居室內無桌椅,眾人僅以鹿皮席地而坐。白晝王馬洛,居中坐於公廨內的南側。見其頭上戴著用藤蔓編成的頭冠,冠上還插著一根閃亮的雞羽毛。身上穿著用苧麻織成的無袖短衫,衣服短到肚臍處。脖子上掛著用瑪瑙珠串成的立項帶,下身則僅圍著一塊白色的遮陰布。而島上的各部族番民,穿著也都大同小異。比較大的不同,多是在頭臉的打扮。譬若,坐在公廨東邊的幾個頭目與長老,頭上都罩著鹿皮面具,僅露出兩個眼睛,身上也穿著鹿皮衣的。此乃居於大肚山東邊的巴宰族人,慣有的打扮。再見坐於公廨內靠北的幾個頭目與長老,見其膚色特別黝黑,頂上的頭髮剪齊到耳上,後腦光禿。乍看之下,就像是頭頂上蓋著一個黑色的碗公,兩個耳朵更掛著直垂至肩膀的大竹環。正是居於大甲溪以北的道卡斯族人。至於坐於公廨西側的幾個頭目與長老,因與白晝王馬洛都同為巴布拉族人,所以也都頭上插著雞羽毛,裝扮模樣亦多與馬洛相差無幾。見眾村社的頭目與長老,皆已齊聚公廨,且眾人七嘴八舌,議論紛紛。當下白晝王馬洛,即示意眾人安靜,隨即開口說:

『各位頭目與長老,今日我之所以緊急召你們來,相信你們心裡也已經有數。應該很多人也都已經聽說!那就是關於有上萬唐山人,突然來到我們的大員島。今日,南方的哆囉嘓社,有一個洪雅族人,突然來到了大肚王社找我。原本我們與哆囉嘓社,並無往來,我也不明白南方的洪雅人,為何會突然跑來找我。一問之下,才知!原來,他是專程替上帝送信來給我!據說那封信,是一個上帝的僕人,叫亨布魯克的,從上帝居住的城裏面帶出來的!因上帝的信,是以荷蘭人的文字寫成!所以我特別請懂得荷蘭文字的人,為我看了那封信。因為上帝的信中,告訴我,說幾萬唐山人,現在已經包為上帝所居的城。情勢非常危急,所以上帝希望我們能夠派兵去幫助他們,打敗那些從唐山來的魔鬼。而且上帝的信中還說,這幾萬唐山人的首領,是一個叫國姓爺的惡魔。上帝說,叫國姓爺的惡魔,率領了幾萬來自地獄的魔鬼,他們來到大員島島後,不但將會搶奪我們的土地,還會強姦我們的婦女與小孩。甚至連男人也都會被他們雞姦與砍頭,進而舉族都將被滅絕。收到上帝信後,本王大感震驚!因此匆忙召來各村社的頭目與長老。就是希望與你們商議此重大之事,看看大家要如何處理?』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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