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、「君子有勇無義為亂,小人有勇無義為盜」


浯嶼島的黃合興宅府,暗夜中,只見兩條人影,一前一後,繞過屈折的迴廊,直往第二進院落的書房。擺設樸實、並無古董器物的書房中,此時,但見黃合興,正在書房磨墨,於書桌上一幅宣紙上,提筆寫字。

『叩叩~~老爺。顏先生求見~』三更半夜,忽聽得敲門聲,黃合興似不感訝異。事實上,黃合興早已預知,顏思齊必定還會來找他。因此宴席散後,待安排賓客住房的事妥,黃合興便也告訴家僕,他將待在書房中習字;而若是顏思齊想見他,便將之帶到書房。果不其然,及至三更,家僕果帶顏思齊來訪,而黃合興,便也趕緊放下筆墨,直迎出門去。書房的門一開,見得顏思齊立於門外,黃合興,一時便熱忱的,直說『呵~賢弟。你果然來了,我就想你必定會再找我。所以我也正等你呢。快進屋來,趁著夜深人靜,咱們來好好聊聊~』。待顏思齊進屋,卻見黃合興,便回頭吩咐家僕,說『老李~快去泡壺茶來。難得顏統領登岸,我正想要跟賢弟,秉燭夜談一翻呢~』。

顏思齊走進書房中,四處張望了一下,卻見黃合興,雖是閩南第一大海商,可書房中的擺設卻甚樸素;除了藏書萬卷,充滿書香味外,並無一般財主所好的古董玩物。正走到書桌旁,顏思齊,只見書桌上,正擺著一幅黃合興剛寫的字,且字跡的墨痕都尚未乾。『君子有勇無義為亂,小人有勇無義為盜』看著書桌上的字,顏思齊,隨口的唸出。一時黃合興,趕了過來,滿口直說『呵~賢弟。我字寫的不好。莫要見笑啊。只是剛剛隨興習字而已~』。此時卻見顏思齊,仍望著書桌上的字,若有所思的說『不~黃老闆,你的字寫得極好。而且也喜歡論語裡,這句話呢!!~難得黃老闆,繁忙於生意,竟還有心學問,真是令我敬佩啊~』。黃合興,聽得顏思齊誇讚,又見得顏思齊,一語便道出句子的出處,一時更大為讚嘆說『呵~~賢弟,我原以回你是個海上不拘小節的英豪,可沒想到你還是個博學之士呢!!真是太令我驚訝了。如此有勇有謀,有滿腹的才學,又知聖賢之道。這也無怪,你能以德服人,統領那麼大的船隊。李世伯,真是有眼光啊~』。

「如此有勇有謀,有滿腹的才學,又知聖賢之道。這也無怪,你能以德服人,統領那麼大的船隊...」乍聽黃合興的誇讚,又見書桌上筆墨未乾的句子。此時顏思齊,陡然驚覺,黃合興這書桌上的字,恐不是隨興的習字;而是知其要來,所以刻意寫下這論語中「君子義以為上」的句子,有意喻示於他。當下,顏思齊,略思片刻,便即對黃合興所寫的句子,下註解說『黃老闆的這句話,乃語出論語。子路問孔子說:君子尚勇呼?而孔子,則回答子路,說:君子義以為上。意思是說,君子即使有勇,也該做合於正道之事。而此"合於正道之事",則無非心懷仁善之心。因為君子有勇,有武力,卻不懷仁善,則必以武作亂,禍及蒼生百姓。而小人若是有勇有武力,卻不心懷仁善,則必定為匪盜,劫掠於他人,以謀己利~』。

說至此,黃合興,已撫著鬍鬚頻頻點頭,似頗讚許。此時顏思齊,微沉吟片刻又說『說至"君子義以為上"這篇,我倒又想到論語中,另有一則"君子唯於義,小人唯於利~"之句。倒是與此句,可互做呼應。即君子,是以做合於正道,且利於眾生他人之事,為己任。但小人,卻是凡事,都是以謀取爭奪自己的利益為上。換句話說,將之擴大解釋,則咱大明國,滿朝貪腐,無知於海外,稱不上是"君子之國"。而那些西來紅毛人,以其船堅砲利,橫行海上,口口聲聲為其國家利益,而劫掠他國土地財富,如此更盡是"小人之國"~』。

顏思齊,口氣篤定,繼之又說『老子道德經有云:"夫樂殺者,則不可得志於天下矣"。意思是說,擁有武力兵器,卻喜歡殺戮,爭奪自己利益的。這樣的人~必定會導致人神共憤,就算有鴻圖大志,遲早也會被天下人厭惡。因此,君子有勇尚義,做合於正道之事,心懷濟世助人之心,而不貪圖己利。如此這也才能稱為君子之道~』。乍聽顏思齊說及此,忽見黃合興,拍手連聲叫好,讚嘆說『好啊~好啊~~好啊~~。賢弟,我就是等你這句話,"君子唯於義,小人唯於利"。這話說得好啊。這也不枉我黃合興,以自己的名聲,為你擔保;號召漳泉的河洛海商,來與你結盟~』。

黃合興,繼之又嘆說『唉~~說來慚愧啊。賢弟,當初我還擔心你會是個有如王直、林道乾或林鳳之流。當初這些人,也曾在海上擁兵數萬,有強大的武力,可他們最後卻都仗著強大的武力興兵作亂,為禍沿海。唉~~血流成海啊,多少生靈百姓,盡被其荼毒。這就是"君子有勇無義亂"吧。至於"小人有勇無義"為盜,這就不用說了;大明國的沿海,盡是這樣劫掠為生的海盜啊。但話又說回來,這些人下海為盜,其實也是莫可奈何啊。十年前閩南大地震,造成災民百萬,山崩地裂啊,土石掩埋整個村莊農田。加之這十年來,天災不斷,咱閩南一地不澇即旱,農田盡廢耕。村莊裡的樹皮、樹根都被剝光吃淨了,百姓只能吃土為生啊,慘不忍賭啊。可朝廷卻又賑災不力。十萬兩賑銀撥下來,貪官汙吏層層盤剝,而到了地方,往往僅剩不到一萬兩。一萬兩能做啥,能讓百萬災民有飯吃嗎?~更慘的事,這些貪官污吏盡是欺上騙下,一丘之貉官官相護。自己吞了賑銀,讓百姓餓死不計其數不說,還誣說百姓是亂民,應予派兵鎮壓。又不顧百姓死活,派宦官勾結地方惡霸,強行征稅。沒前繳稅的,則擄人取贖。唉~~咱大明國枉稱天朝上國,卻怎會淪落到這樣的地步;而如此貪官掌權,又苛政猛於虎,百姓還能不逃入海為盜嗎?』。

事實上,黃合興之所以會至韶安,率眾遷居至海外浯嶼島,一來雖是為難民這出路;二來,其實也正是因內地的大明國貪官,往往對其索賄,且需索無度。於此黃合興,這也才會避居到海外的浯嶼島。縱使黃合興也知道,海外之島,難免有海盜騷擾,然而與需所無度,又手握生殺大權的貪官相較起來。畢竟海盜雖兇惡,卻猶可防,然而貪官的貪婪奸狡,卻更難提防。只見黃合興,語重心長又說『正如賢弟所說,"君子唯於義,小人唯於利"。要是咱大明國的官員,都有賢弟的氣度,那咱大明國又何以淪落至此。要是咱大明國,能開放海禁,讓無以為生的流民百姓,以滄海為田,出海去謀生,如此豈不萬民之福。所以賢弟,想招流民、難民出海謀生,縱使我明知違反大明國海禁律令;但我黃合興也願意,為賢弟兩肋插刀,全力支持。因為賢弟所為之義舉,其實,這也正是我黃合興多年來的心願啊....』。

顏思齊,聽了黃合興一翻語重心長的話後,內心深為感佩,頗有相見恨晚之憾。至於武裝船隊,此行自日本國平戶,直航月泉港外海,能獲得黃合興及漳泉海商的支持;而這無疑也代表了大明國海、及至日本國的海域,已順利納入武裝船隊的勢力範圍。於此,顏思齊,自是又再三向黃合興,保証說『黃老闆,請放心。我建軍海上,主要是想維持海商經商的航道安全,擴清海盜;並嚇阻目無王法的紅毛人,劫我船隻。我顏思齊,縱使擁有再大的武力,但在我有生之年,我以性命擔保,我必不犯大明國一草一木。而倘能與漳泉的河落海商結盟,則我的武裝船隊,亦將保護咱大明國的海商,在海上的經商安全~』。黃合興,聽了顏思齊的話後,頻頻點頭。卻見顏思齊,繼之忽說『黃老闆,晚輩有個不情之請!』。

黃合興順口便答『賢弟,儘管說』。卻見顏思齊,望著書桌上的字句,懇切說『黃老闆~~我請你能將這幅字,曙名後,送給我。因為我想將它掛在我的船艙內,以日夜提醒我自己,並不忘黃老闆對我的期許』。黃合興,一時開懷大笑,忙答說『哈哈哈~~賢弟。要我的字,待我曙了名,你自取去便是。只是我的字拙,掛在你的船艙,恐讓見人笑了~』。既已答應賜字,果見黃合興,趨前拿了筆,便在字幅下方,曙上自己的名字;並將「君子有勇無義為亂、小人有勇無義為盜」的這幅字,贈予了顏思齊。爾後,兩人相談甚歡,而對放糧賑災,及招募船工之事,黃合興亦早有安排。只是仍有一事,黃合興,卻不得不再與顏思齊商量。此時兩人,已齊坐到書房的太師椅上,邊品茶,邊談事,卻見得黃合興,忽問顏思齊說『賢弟。這咱們想招募流民為船工。可人們隨我們出海、離鄉背景,總得留書家中,說他去了何處吧。可就出現個難處啊!!~你也知道,咱大明國,是禁絕與日本國往來的,所以咱們總不能告訴他,說是要上日本國來的船隊。倘若如此留書家中,要是被官府知道的話,則無疑其舉家,都要受連坐誅連啊。卻不知賢弟,有何對此有何解決之法?』。

「武裝船隊」乃海上鐵騎,所要招募的船工,自非一般的船工,而是訓練有素的兵士。於此,顏思齊,自亦將船工招募後,先行送往大員島,以從事海上操船操砲、及戰鬥訓練之事,告知黃合興。卻見黃合興,低頭琢磨片刻,便仍語帶疑慮說『賢弟啊~~這大員島,乃是倭寇聚居。甚或是當初林道乾、林鳳這些海盜,被大明國官兵追補,所逃竄之地。因此對咱大明國朝廷而言,這是塊是非之地啊。倘所招募船工,留書說要往大員島,則無疑會被官府,認為是下海為盜,或勾結倭寇。於此仍是不妥啊~』。

黃合興的考量,實亦是一老成海商,長年與大明國官府打交道,熟悉其脾胃;而所深思熟慮的,知如何趨吉避凶的問題,於此,顏思齊亦不敢忽視。而武裝船隊,既要將招募的船工,帶往大員島,卻又不能使用大員島之名。於此顏思齊,深思之下,便回說『黃老闆。那咱就將"大員島"之名,書寫成"台灣"如何?~"大員"~"台灣",雖是河洛音同,可書寫成"台灣",官府便也不會知其是"大員島"。而倘若要有人問"台灣"在何處?那咱們就只說,"台灣"是臨近大明國的海上島嶼。如此一來,大明國沿海的島嶼成千上萬,誰又會細究"台灣"是那一島!!~~如此黃老闆,認為可行否?』。

聽了顏思齊的解說,黃合興又是連聲讚妙,讚說『妙~~妙啊~~賢弟機智過人。如此解說果是妙極。那咱往後便就以"台灣",來稱呼大員島。呵呵~~大明國的朝廷,原本對海外之事,一無所知。且官員更是擅於推諉卸責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倘我們以"台灣"來稱"大員島",如此一來,自能趨吉避凶。真是改得妙極~~~』。自此海外大員島,便已"台灣"之名,漸為流傳廣佈。.....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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