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1985~勇闖"北勢頭"陳賜仁家請客


1985年十一月深秋,台灣台中海線,沙鹿鎮北勢頭。「北勢頭」這是個在台中海線一帶,會讓人聞之膽寒的龍潭虎穴。因為沙鹿的北勢頭,據說民風剽悍,所以有一種特產,稱之為「鱸鰻(流氓)」。「北勢頭的人,很凶狠」,縱使,這都只是海線鄉鎮間,口耳相傳的傳說而已,似也沒人知道這傳說,又是從何開始,從何而來;不過,光是提到北勢頭,卻仍難免讓人有點膽寒。正巧,清水高中的三年六班,正也有幾個同學,家住沙鹿鎮的北勢頭,譬如陳賜仁與王成鴻都是。不過,陳賜仁與王成鴻,倒都是樸實又誠懇的老好人一個,並看不出有何「剽悍」與「凶狠」之處。且這日,正巧沙鹿的北勢頭,因拜拜請客,所以陳賜仁與王成鴻,都各自邀了班上的同學,要去他們家做客,吃辦桌。傍晚近六點,學校放學後,校門口的中山路,正車流不息。

路邊的站牌下,一輛銀灰色的台汽老舊公車,停下後,搭載上了一群身穿高中制服的學生。其中有十幾五、六人,都是三年六班的男生;正是要去陳賜仁與王成鴻家,吃辦桌的同學。台汽的老公車,排汽管又噗噗的冒著黑煙,引擎如老牛喘氣般的,由清水鎮的方向,往南沿著中山路,駛向沙鹿鎮。晚風吹不散舊公車上,滿是令人作嘔的油煙味,青綠塑膠皮破損露出海棉的座位,坐滿了人,而狹窄的中間走道,更塞滿了一車的男女學生。公車這才開動不久,便聽得陳裕律,嘻皮笑臉的,對身旁的林永誼,開玩笑說『喂~林永誼啊。你有沒有穿防彈背心來。呵~~我們要去北勢頭咧。搞不好,今晚為了吃一頓粗飽的,會賠上一條命哦~~』。林永誼聽了,呵呵笑說『呵呵~我還沒娶老婆咧,不能這樣就去"蘇州賣鴨蛋"。這樣太冤枉了。喂~~阿仁啊,阿鴻啊。北勢頭,是你們的地盤咧。今晚要靠你們保護我們哦~』。

陳賜仁,今晚身為主人,趕緊笑著,回說『啊~~不會啦。你們在聽人家在亂說。可能我們北勢頭,真的出了幾個很凶狠的流氓。可是大部份的老百姓,都嘛是像我跟阿鴻啊這樣,都嘛是老實人。所以免驚啦~~』。車窗天色漸暗,擁擠顛簸的公車上,縱使一上車,總會讓不習慣坐車的人,有點作嘔反胃;不過,由於正要去給人家請客,所以車上的氣氛,倒充滿歡笑與興奮。


「廟會大拜拜、辦桌請客」這在台灣的鄉里間,似乎是種不成文的習俗;而且每個鄰里,一 年之中,似乎也總會固定,有那麼一、二次的拜拜請客。譬如,顏程泉住的鎮平庄,每年農曆的三月十五,及十一月十五,固定也總要大拜拜,辦桌請客。而且顏程泉,尚記得,約是唸國小之時,台灣社會尚屬較窮困的年代,每當庄裡拜拜請客;當時媽媽,總是要自己下廚,在廚房忙個一、二天,這才能做出幾桌大魚大肉的菜,來宴客。當然,為了做出這幾桌豐盛的菜餚來宴客,通常也都是要全家總動員。爸爸得負責殺雞、殺鴨、殺鵝,而且這些雞鴨鵝,都是自己家裡養的,平常就在家門口、及竹林後方的豬圈,逛來逛去。及至拜拜的前一天,看那隻雞鴨鵝,該當上桌辦成菜餚,而爸爸這才指揮著小孩子,去抓來殺。雞鴨鵝,既是活生生的,而且它們還有翅膀,當面臨生死關頭,自然都會拼了命的逃;甚至有的,還會飛到竹林上,或屋頂上。因此,每當拜拜請客,光是要抓這些雞鴨鵝來殺,便是一件浩大的工程。
甚且,顏程泉尚記得,有幾年,家裡還養了一群的大火雞。而火雞體形巨大,凶猛亦常;且為了自衛,這火雞往往還會跳到人的頭上去,去啄人。因此,每當請客,想抓火雞來殺,那小孩子而言,更常是得拿生命去拼;且往往還會被火雞抓得、啄得,身上傷痕累累。至於,拿磨利的菜刀,殺家禽,這家裡面,大概也只有爸爸一個人,敢做這種事。爸爸宰殺家禽,通常是一腳踩著家禽的翅膀,一手拉長家禽的脖子;而後,再一手扯掉家禽脖子的一片細毛,便拿菜刀去割家禽的脖子。鋒利的菜刀,刀刃割開家禽的脖子後,還要再往內割,找到其大動脈割斷;而大動脈割斷後,家禽脖子的鮮血,此時便會像自來水的湧出。由於,雞鴨鵝的血,可以做成米血,而對農家來說,這更是不能浪費的;所以此時,地上通常都會擺著一盤鋪著白米的盤子,以讓家禽的血,都流淌到盤子裡。當然此時,小孩子,通常得在一旁,或幫忙挪動地上的盤子,以讓鮮紅的血,能在盤子的白米,流淌均勻;或是,幫忙壓住,臨死前拼命掙扎的家禽。因此,活活的將雞鴨鵝放血殺死,鮮血淋漓的畫面,自是有點恐佈;不過此時,小孩子,卻是得在一旁幫忙的,可不能眼不見為淨。
另外,家禽放血後,通常都不會立刻就死掉,有時還會茍延殘喘的,掙扎個一、二小時。所以爸爸,多會把宰殺過的家禽,將其脖子拗到翅膀後,再把兩隻翅膀折起來,丟到一個大水桶裡,任其掙扎到死,撲著翅膀,羽毛鮮血四濺。之後,再用燒開的熱水,倒如大水桶裡,滾燙一陣,而後小孩子,又得開始幫忙,將雞鴨拔毛。總之,在那社會貧困的時代,每每庄裡大拜拜請客,全家總得忙上個一、二天;而後這才能打電話,邀親友,來家裡辦桌請客。所幸,隨著台灣社會日漸富裕,於今拜拜請客,通常庄裡,多會有一、二個"總鋪師",以一桌三、四千塊的價錢,來招攬辦桌。因此,幾千塊的錢,既家家戶戶都花得起,倒也省得許多,自己辦桌的麻煩。而且也不止鎮平庄如此,似乎多半的鄉鎮,也都漸流行如此辦桌。所以,今日陳賜仁,邀了一桌的同班同學,到他家吃大拜拜的辦桌請客,應當也是如此。...xxx


沙鹿鎮的北勢頭,就在大度山的西麓,中港路的南邊,距龍井鄉不遠。台汽公車,自清水高中,延著中山路,駛了十幾、二十分鐘,過了中港路後,便進入沙鹿鎮的鬧區;而過了鬧區後,很快便會到北勢頭的站牌。『喂~~大家啊。下車囉,北勢頭到了。不過,我們還要往山上走十幾分鐘,才會到我家哦~』站牌在中山路邊,所以一下車後,十幾個同學,便又跟著陳賜仁,沿著一條小路,往東邊的山坡上走去。當然,既來到了「北勢頭」這個龍潭虎穴,一路上,同學間自不免惴慄,彼此提醒─『ㄟ大家要記得呦。今晚我們在北勢頭,要乖一點。不能跟人家爭吵。然後人家說什麼,我們都要點頭說"好好好",不能拒絕人家。不然~我們會"看不見明天的太陽"哦~』。

事實上,班上的同學,對北勢頭,也不是沒有記憶,而且有幾個男同學,更有一段恐怖的記憶。那是關於去年的一個星期日,顏程泉記得,那個高二的星期日,他也有到學校來唸書。時間約莫是,下午三、四點左右,幾個男同學,唸書唸累了,便相約到操場打藍球。當日風和日麗,幾個同學正在學校南邊的操場打藍球,忽而卻聽到校門的方向,傳來一聲,很大聲的"碰"一聲。起初同學,嚇了一跳,以為校門口發生車禍,都暫停下手中的球,正面面相覷,想到校門去看看。不過,所有人,尚在籃球場上議論紛紛,而此時,卻見一個身材微胖的人影,形色慌張,自校門口奔入學校;而後,又自禮堂前的大拱門,向籃球場拔腿狂奔而來。乍間此情景,操場上的同學,不免盡望向那狂奔之人,而那狂奔之人,亦旁若無人;便一路自籃球場的同學間,穿越而過。

『閃啦~~閃啦~』狂奔之人,邊跑邊喊,而此時,操場上的同學,這才猛然發現;那狂奔之人的背上,居然背著一把,像是軍隊在使用的黑色步槍。操場上的學生,都嚇了一跳,尚不及回神,卻見操場入口的大拱門,又有兩個身穿制服的警察,向操場狂奔過來;且兩個警察的手裡,都各拿著手槍,似正在追捕剛剛那個身材微胖的人。光天白日下,一場活生生的警匪追逐,竟然追到了學校裡來,操場上的同學,都嚇傻了;再轉頭,望向那身材微胖之人,卻見那人,已翻身上操場邊牆,準備跳出學校。不過正是此時,卻見那微胖人,居然便伏在牆頭上,取下其身上的步槍,隨即朝著籃球場,"砰"的一聲,開了一槍。兩個警察,隨之,"砰砰砰~"亦開了數槍回擊。此時,操場上原本正打籃球的幾個同學,一時簡直都嚇呆了。因為大家大概也想不到,原本大家以為是很安全的學校,一時竟像是便成了戰場。所幸,那些奪命的子彈,並未傷到同學。

及至隔日,看了報紙,這才知道,原來那身材微胖,狂奔過清水高中操場,且在圍牆邊,朝向操場開槍之人,正是沙鹿北勢頭的一個流氓。且說,那北勢頭的流氓,光天白日下,騎著"野狼一二五",身上居然還背著把六五步槍,便要去找人尋仇;而如此明目張膽的背著步槍,要找人尋仇,路上自被警察發現。於是昨日,便在清水高中的校門口,及籃球場間,展開了一場警匪追逐。


「北勢頭」的房子,沿路多是一排一排二層樓,三樓加蓋石棉瓦的"販厝",景觀與一般的台灣鄉村無異。傍晚六點左右,天色已暗,一行十幾個高中生,於巷道間沿著山坡路而上。眾人走了約十鐘後,耳邊便聽得,不時傳來熱鬧喧囂的演歌仔戲,與演布袋戲的聲音;又走了段路,便見路旁有間廟。只見廟前廣場,搭著兩個戲棚子,一棚是演布袋戲的,一棚是演歌仔戲的;而戲棚下,還有幾攤賣棉花糖、賣烤魷魚、打彈珠,或是抽布袋戲偶的小販。儘管戲台上,布袋戲及歌仔戲,演得熱烈,不過戲台下,看戲的人卻不多;頂多就是一些老人,或小孩。此時,只聽得陳賜仁,低聲笑說『ㄟ等我們吃飽後,再來看。搞不好,這棚歌仔戲,就會換成"脫乳舞"了哦。呵~~現在時間還不夠晚啦。所以才在演這個,給神明看,還有給一些老人小孩看啦~』。

「脫乳舞」乍聽陳賜仁的話,眾人無不感到一陣砰然心動。畢竟,十七、八歲的高中男生,誰能不對女人的裸體,感到好奇幻想、與渴望親眼目賭。於是陳裕律,立時也興高采烈的,接口說『喔~脫乳舞哦。可是那個很多都嘛騙人的。像之前,我們那裡拜拜,也請過一團"脫乳舞"。可是我就在戲台下,一直等。因為人家都說,要等到很晚,那個跳脫乳舞的,才會把最後一件三角褲脫掉。可是我就一直等,從頭等到尾,可是她們頂多就是把胸罩脫掉而已,然後就結束了。啊~~就是沒把最後一件三角褲脫掉啊。喔~~讓我好失望,真的有受騙的感覺耶~~』。不過,此時,卻見林永誼,自信滿滿,牙齒不整講話有點露風的,笑說『哈哈哈~阿嬤,那是你啦。大概人家就是看你小孩子在那裡,所以才沒脫光光啦。人家上次,我們山上,也是拜拜請客,然而就在廟前,請了二棚脫乳舞的表演。因為兩棚脫乳舞的,他們就會拼場啊。所以才七點,剛開始演,就嘛兩棚的脫汝舞,都脫光光了,脫得一件都不剩。而且還表演十八招耶。就是用女生那裡,喝汽水啊,折甘蔗啊,還有寫毛筆啊....。喔~~真的,包準會讓你看到流鼻血。不然阿嬤,下次,我們山 上請客,換你們來給我們請好了。我帶你們去看,包準你們看到流鼻血,會流到褲腳。呵呵呵~』。

林永誼之言,恰似山上一顆大岩石,掉到了平靜的湖心,在眾高中男生的心湖裡,激起巨大的水花,陣陣波濤湧遍全身四面八方的細胞。因為,這十七、八歲的男生,縱使對異性充滿了興趣,可頂多,卻也只能從裸女的圖片上,或偶而從偷看色情影片中,才能看到女人赤裸的胴體。可眾人卻沒想到,林永誼,卻已真實的看過,全身都脫光的脫乳舞;而且脫乳舞的裸女,還表演傳說中的十八招。至此,陳賜仁,也不得拍著林永誼的肩膀,讚嘆說『喔~~阿誼啊。喔~~不不,我們該稱呼你"先進"才對。呵呵呵~~我們這些小孩子,都還不知道女人是什麼?沒想到~~"先進",已經都"真槍實彈"看過了。喔~~佩服,五體投地的佩服,太令人羨慕了。所以希望"先進",以後能好好的引導我們,讓我們可以早日,走向"正確"的道路~~早日"轉大人"。呵呵~~』。

林永誼,聽了陳賜仁的恭維,也不客氣,拍著胸脯,便說『呵呵~~沒問題。沒問題。等我們山上,下次請客,我一定邀你們去,然後帶你們去看脫乳舞。嗯~~大概就是過完年,下學期剛學的時候啦。呵呵~~到時候說好,你們一定要來給我們請哦~~』。過了廟前後,家家戶戶,幾乎都是燈火通明,且門裡門外,擺著鋪著紅塑膠巾的圓桌;而桌上,則擺著免洗的杯碗筷,及飲料,滿路充滿了節慶的氣氛。至於十幾個高中男生,就這麼一路,興高采烈的談著脫乳舞,不知不覺中,似也已走到了陳賜仁的家。台灣的鄉間,自從脫離三合院式的建築後,多改建成格局幾完全一模一樣,成排的二樓樓仔厝;而陳賜仁的家,亦是這種成排"販厝",其中的一間。只不過,陳賜仁他家,似是山坡地上的最後一棟樓仔厝,所以屋旁,似便是一大片的甘薯田。成排的樓仔厝,既是北勢頭拜拜請客,所以幾家家戶戶,也都有辦桌。六點多,親戚朋友似都尚為上門,而陳賜仁,帶著一夥高中的同學回家,似也是家裡最早來的客人。

『爸~~這些同學,都是我們班的同學啦。他們要來給我們請。啊~要坐在那一桌?』初返家,同學尚在門外等,陳賜仁,便趕緊先走入厝內,問他的爸爸。陳賜仁的爸爸,正在客廳與幾個親友聊天,一見到陳賜仁,帶同學回家請客;而他便也趕緊起身,笑容滿面的迎出屋外,熱切的招呼說『呵~~啊你攏是阮阿仁ㄟ的同學喔。呵~~歡迎你們今晚來給我們請喔~~』。『阿仁啊~~你們這些同學,差不多就可坐成一桌。啊~嘸你們就坐在外面這一桌啦~』陳賜仁的爸爸,身材微胖,笑容憨厚,就如一般的鄉村農民;而看見陳賜仁,帶著一夥同學回家請客,他似也很高興,便也忙著招呼,讓大家在騎樓的一張圓桌坐。一夥高中同學,這才在騎樓的圓桌坐定,卻見陳賜仁的爸爸,立刻又掏出一包長壽煙來,一一的遞煙給每個同學,熱切款待的說『來啦~~來啦。還沒開桌,可能還要等一下,嘸~大家先吃煙啦,吃煙啦~』。

長輩請抽煙,焉有拒絕之理,何況這裡是「北勢頭」,於是同學,不管會抽煙的,或不會抽煙的,自是人人手裡都拿了一根長壽煙。隨之,陳賜仁的爸爸,又掏出了打火機,一一的為大家點煙,距離遠的,點不到的,就吩咐陳賜仁說『喂~~阿仁啊。人家是人客,還不幫你們的同學點煙~』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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