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、威權下的青春叛逆


這日,下午的第一堂課,是數學課。三年六班的數學老師,當然是清水高中,最優秀的數學老師之一,名叫鄭熙烈。鄭熙烈,約莫五十幾歲,兩道粗眉頗帶殺氣,且人如其名,或因名字有個"熙",又是"烈",兩把火在燒。所以鄭熙烈老師,向也以個性剛烈出名,可說是個學生口中的嚴師。另外,鄭熙烈老師,去年是高二社會組,男生班「好班」的導師。因此三年六班的男生,自都對這去年的導師,脾氣性情都相當的熟悉。鄭熙烈老師,雖以教學認真與嚴格出名,以致讓三年六班的男生,或多少都有些怕他;不過,多半學生倒也都知道,其實鄭熙烈老師,是個「刀子口、豆腐心」的好老師。只不過,聯考制度下,或因求好心切,且為了讓學生能考上大學,因此鄭熙烈老師,自難免常會生氣罵人。

上課鐘聲響後,鄭熙烈老師,總是會很快就到教室,甚至有時還會提早到教室,等著為學生上課;甚且有時,他還會向有如軍訓課,或體育課的老師"借課",以幫學生上數學。由此更知,鄭熙烈老師,對教學有多認真,而教學既認真;鄭熙烈老師,自不免對學生,也總有更高的期待。譬如,期中考才剛過,多半的學生也都還沉浸在考試後的輕鬆氣氛。然而這日,下午的數學課,鄭熙烈老師,才剛進教室,便要同學把書本都收起來,且隨即發下一張考卷,說是要"隨堂考";以測驗看看同學回家,有沒有認真複習功課。大考才剛過,又要小考,多半的同學,自不免有點埋怨;可也無奈,也只要收起書本,準備考試。試卷逐排的發下後,寂靜的教室裡,學生多已開始搖著筆桿的作答;而鄭熙烈老師,則又拿著粉筆,在黑板上,寫起待會要上課的課程內容。

鄭熙烈老師,面對黑板,被對教室的學生,站在講台上,專心的寫著方程式及畫著幾何圖形。由於三年六班,是男女合班的升學班,而既是好班,學生的品性通常也較好一些。況且男女合班,調皮的男學生,多少自也會變得比較自愛一點;所以鄭熙烈老師,也並不擔心學生作弊。正當鄭熙烈老師,認為背後的學生,應都在認真的考試。可偶而,當鄭熙烈老師,一個回頭,以其銳利的視線巡視課堂。此時,在這三年六班的好班裡,鄭熙烈老師,卻見到一個從未見過的景像;即是,滿教室認真考試的學生當中,居然有個學生,把考卷放在一邊,自個竟趴在桌上睡覺。「咦~這個學生是誰?是不是身體不舒服?怎會在考試的時候,趴著睡覺呢?」當然,在三年六班這樣的好班裡面,鄭熙烈乍見有學生,考試時,趴著睡覺;一時他自是認為,那學生或是生病,身體不舒服才會如此。出於關心,鄭熙烈老師,正要走下講台詢問。不過,還未走下講台,鄭熙烈老師,卻又發現,趴著睡覺的學生,身上穿的深藍外套,竟是西裝店訂作的,且外套的背上,還筆挺的燙著三條線,頗為眼熟。

「咦~這個學生,不是顏程泉嗎?~顏程泉,不是坐在教室的最後面嗎?怎麼會跑到前面來坐~」正狐疑,鄭熙烈,舉目往教室最後面的座位望去,果不見顏程泉。於是鄭熙烈,這下心裡,可清楚了,原來考試時,竟敢趴著睡覺的學生,正是顏程泉。這下,鄭熙烈,既知趴著睡覺的學生,是顏程泉,一時他原本關心學生是身體不舒服的念頭,頓時全煙消雲散;且隨之,在他心裡更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怒火。

鄭熙烈,自然知道,顏程泉趴著睡覺,並非生病。因為自高二,當社會組好班的導師之時,鄭熙烈,便已知道顏程泉,可說是班上的一匹害群之馬。因為顏程泉,雖然功課不錯,可成日就愛嘻鬧;上課不專心聽課,一下課就東奔西跑。尤其,鄭熙烈更記得,高二之時,顏程泉還被同學,選為班上的學藝股長;而這學藝股長,主要就是要幫老師收作業什麼的,原本是該做為同學的表率。不過,顏程泉這個學藝股長,非但不能做為同學的表率,而且就算幫老師,收學生的作業簿;可顏程泉自己,卻從來都不交作業。鄭熙烈,高二之時既當導師,自也為此事,罵過顏程泉許多次,且原本從私下叫來罵;及至後來,變成在班上,當著同學公開罵。可這顏程泉,身為學藝股長,卻居然還是不交作業。而且是班上,只要缺一本作業簿,老師想都不必想,就知道是顏程泉缺交。直罵了一個學期,鄭熙烈,自己也料想不到,居然有學生的臉皮,比牆還厚,而且簡直毫無羞恥之心。之後,鄭熙烈老師,自也對顏程泉這個學生,頗感絕望,似也不太想管。高三,男女合班後,起初鄭熙烈老師,也還以為,或因為班上有了女生,所以顏程泉,應該會自愛一點。而且暑假完後的模擬考,及上一次的期中考,顏程泉的成績,也都考在社會組的五名內。於此,鄭熙烈老師,自也認為男女合班後,顏程泉,果然變乖了。不料,這日下午的隨堂考,顏程泉,居然就大喇喇的,趴在桌上睡覺,連考卷看都不看一眼;一時,鄭熙烈老師,可說前仇舊恨都湧上心頭,怒不可遏。

『好啦~好啦~都不要再寫了。全班同學,都停筆了。~既然你們不想考試,那就不要考啦~』望見有學生趴在桌上睡覺,鄭熙烈,強忍怒氣,橫著眼,頓時以冷如寒冬的凜冽口氣,要全班的學生停筆。班上的學生,正認真作答,一時也不知何故;不過任誰也看得出來,鄭熙烈老師,不知因何生氣。『好啦~~考卷收起來,拿回去自己當練習。你們不想考試,我也不想勉強你們。讓你們考試,我還要一題一題的改考卷,一班五十幾個人,要改多久啊;既然你們也不喜歡老師考試,那我幹嘛自找這個麻煩。把書本拿出來,我們開始上課了~』口氣凜然的說著,鄭熙烈,忍著怒氣,轉過頭去,指著黑板上的幾何圖形,似正要開始課。然而,餘怒未消,講了兩句,卻見鄭熙烈老師,迴過身來,開口又罵『不是我愛罵學生,可是班上就是有些害群之馬。有的人就是很自私,自己回家就躲起來唸書,然後到學校就吵別人,就拼命的玩。這種人,以為吵得別人都不能唸書了,這樣他就可以名列前茅。可是大學聯考,你們又不是只跟班上的同學考,是要跟全國的高中生比;所以你光只是鬧班上的同學,帶壞班上的學生,這樣有用嗎?~~看看黑板上的聯考日期,剩下兩百出頭天而已了,你們再這樣醉生夢死,最後考不上大學,只好都去補習班了~』。

鄭熙烈老師,越罵越生氣,聲音也越來越大聲,班上的男女同學,個個面面相覷,似不知發生何事。不過,倒也並非每個同學,都不知發生何事。至少班上有些男學生,心裡應該多半都知道,鄭熙烈指桑罵槐是在罵誰。因為高二之時,每每班上的作業簿少一本,有個人缺交作業,而鄭熙烈,便會指名道姓的,把身為學藝股長的顏程泉,叫起來這樣罵。不過,高三男女合班,鄭熙烈,或也因顧及男學生,在女同學面前的尊嚴,因此,倒再沒指名道姓的罵。

『其實你們考不考得上大學,關我什麼事啊?~我當老師,每天就來班上,上上課就好,下課就回去。幹嘛要管你們那麼多,還要罵你們?~生氣罵你們~我有什麼好處?~我都這麼老了,兒子都大學畢業了,我兒子也告訴我,要我早點退休。生氣罵你們,只是會氣壞我自己的身體而已。~你們以為我喜歡讓你們考試嗎?~讓你們考試,我得出考題,還得刻鋼板,還要拿去影印。~剛剛的那張考卷,你們知道我昨天晚上,花了多少時間嗎?對啦~~也許我兒子跟我說的對,我也許該早點退休了。不然生氣罵學生,也沒人會感謝你,只會讓學生對你懷恨在心而已。所以我自己這麼辛苦,要幹嘛~』講至心酸處,或許昨晚出考卷,真的讓鄭熙烈老師,熬夜而疲累,但見他的眼框發紅,頓時竟流下眼淚。由於顏程泉的座位,已自教室的最後面,換到了前面講台數來,第三排的位置。因此,顏程泉,此時能清楚的看見,鄭熙烈老師的眼淚,兩顆透明的水珠,竟自眼框滾出,滑下臉龐到腮邊,而後滴到了講台的地上。

一時顏程泉的心中,自因自己趴在桌上睡覺,而充滿了罪惡感。再別說,班上的男女學生,此時眼見一個五十幾歲的威嚴男老師,居然在課堂上流眼淚;頓時整個教室的學生,亦盡皆正襟危坐,壓鵲無聲。鄭熙烈老師,起初也沒伸手去擦眼淚,或許是想到一個男老師,在課堂上流眼淚,恐有失威嚴;因此他一時他也停住了口,似也想強忍住情緒。於是只見鄭熙烈老師,轉過身,面對黑板,拿起粉筆似想教課。『好了~~看黑板。我們上課啦~』臉龐的兩滴眼淚滾落後,卻又是兩滴眼淚滾落,且就這麼一開口,鄭熙烈老師,竟忍不住聲音哽咽;而一時,他似也對自己的哽咽聲音,感到吃驚。於是,手高舉粉筆,面對黑板,鄭熙烈,這也不得不從口袋裡,掏出手帕來擦眼淚,擤鼻涕。沉默片刻,鄭熙烈老師,似又想講課,可一開口,聲音卻哽咽的更嚴重。『好~~,看黑~~板。~這個~這個~』哽咽的聲音抽抽噎噎,只聽得鄭熙烈老師,想講課,卻竟一個句子也講不完整。

事以至此,鄭熙烈老師,既言語不成調無法講課,而想隱藏情緒,似也再無法隱藏;而猶豫片刻,只見他便也只好轉過身來,面對班上的學生。『各位同學~~很抱歉。剛剛我的情緒太激動了。我教書教了三十幾年,也沒有過這樣,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。真的很抱歉~~』沙啞著聲音,拿著手帕拭著眼淚,鄭熙烈老師,再次轉過身來,語調似已軟化許多。只聽鄭熙烈老師,時而拭著淚,語重心長的又說『不過,我剛剛的講的話,也是為同學好。大家都高三了,聯考也快到了,或許大家會認為唸書、考試有點壓力。但唸書考試有壓力,可是你們有沒有想過你們的父母。你們的父母,每天辛辛苦苦的工作賺錢,把你們養到這麼大,而且還讓你們唸書;難道你們一點都不知道,現在你們有多麼幸福嗎?~~像我們那個時代,就算想唸書,很多人連唸書的機會都沒有,那能夠像各位現在這樣。~我們那個時代,都要一邊放牛,一邊唸書,所以我說你們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。假如你們想玩,那"考上了大學,就可以任你玩四年"。談戀愛、參加社團,看你想怎樣玩都可以。但現在你們一定要咬緊牙關,絕對不可以放鬆,因為只剩下幾個用就要聯考了,一定要撐下去。否則你們唸了那麼多年的書,一切都前功盡棄了~』。

『人家說"路遙知馬力",堅持到最後的人,才會成功。尤其對你們來說,距離聯考的最後這幾個月,才是最重要的。要是撐不下去,那有時候原本成績很好的同學,也會考試失常落榜。所以你們有的人,千萬也別以為自己可以考上大學,就掉以輕心。好了~~話就說到這裡,我們上課了~~』鄭熙烈,當然是個認真教學得好老師,不然也不能年年都教升學班;正所謂「得天下英才而教之」。清水高中,是所鄉下的高中,說英才,其實英才也不多;所以鄭熙烈,事實上,也教過顏程泉的哥哥顏程隆。當然顏程隆,確也是讓鄭熙烈,讚譽有加的英才。因此初教及顏程泉之時,鄭熙烈老師的心中,自也難免有同樣的期待;只不過同樣的兄弟,除了名字像外,其他卻似乎什麼都不像。譬如顏程隆,向是老師的得力助手,做事循規蹈矩,處處總是受到師賞的讚揚。可這顏程泉,卻是成日在班上搗蛋,不交作業,被老師罵了也還嘻皮笑臉,直是個麻木不仁,毫無羞恥心的學生。至於,這對顏程泉而言,其實他也感到很鬱悶。

顏程泉,原本的座位是坐在教室的最後面,比較不會吸引老師的目光注意。可坐在教室的最後面,顏程泉上課之時,難免卻總會頻頻的望向楊惠惠。近日來,由於顏程泉,決定不想再看楊惠惠,因而才與同學,換位置,坐到了前面。儘管座位換到了前面,顏程泉上課,是再也看不到楊惠惠。只不過看不到楊惠惠,卻又是讓顏程泉的心裡,有如酸甜苦辣全攪成了一鍋,成日總是精神不好,卻又說不出那心裡的愁滋味;尤其上課之時,更總是氣若游絲。午後的第一堂課,精神正不好,可這日數學老師鄭熙烈,一到教室,便發了考卷,說要隨堂考。顏程泉向來不喜歡數學,平常更沒複習功課的習慣,而老師突然卻要考上星期教的課;考卷發下後,顏程泉自是一題也不會。加之心情不好,老想起楊惠惠,跟班上別的男生去看電影,一時顏程泉,自不免有點心情頹喪,想自甘墮落;於是,索性便趴著睡覺。及至鄭熙烈老師,罵人罵到傷心流淚,而顏程泉這才感到有點不好意思。不過,這種被老師破口大罵的情況,對顏程泉而言,自國小、國中、 到高中,數也數不清,到底有多少次;因此確實也有點麻木不仁。況且,其中很多老師,多喜歡拿顏程泉,與他的哥哥顏程隆做比較;而後,最初也總是對顏程泉青眼有加,後來越教卻越失望,乃至絕望,甚至感到深惡痛絕。

『習慣了~就好~』面對老師的嚴厲斥責,自小,顏程泉也是如此嘻皮笑臉帶過;要不然,又能如何?~畢竟,顏程泉又不是顏程隆,顏程隆讀自然組,所以顏程泉,選擇讀社會組;可是人們,就是這麼愛比較。尤其長輩、師長們,一談起顏程隆,總是眉飛色舞一片讚揚,而一說到顏程泉,卻總是搖頭嘆息;於此顏程泉,怎能不叛逆。「造反有理」「革命無罪」要打,要罵,隨你就是。....

「1985年11月x日高中記事:星期五的晚上,沙鹿的北勢頭里,要拜拜,辦桌請客。陳賜仁邀我們幾個好朋友,去他家,給他請客。這是令人快樂的事,不過今天,又被老師痛罵了。唉~~當乖小孩,順服的,乖乖的聽長輩的話,才會被師長、長輩喜歡;這道理誰都懂。可是,我就是辦不到。最近的心情,還有精神,好像一直都很不好,感覺心臟好像一直都在不規則的亂跳。很想寫一封信給楊惠惠,或寫一張卡片,或寫一首詩,告訴她我想念她的心情。只不過~~唉~~~或許她根本就不在乎。只有每個夜裡,一些怪翼的夢魘越來越長而已.....」。.....X X X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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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甘仔轄‧鰲峰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2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