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爭功諉過」本是官場官僚習氣。這時,由於尚不知巡撫大人的意向,俞咨皋自是把曾與海寇有過接觸的說法,都先推給沉有容;並試探性的,探詢商周祚對與海寇聯手的意向。畢竟「漢賊不兩立」,自古以來「官兵抓強盜」。再別說,大明國開國以來,海疆飽受倭寇及海盜侵擾,無論官民,無不對倭寇及海盜,恨之入骨。因此福建水師軍,要與海寇聯手一事,若是處理個不慎。輕則,難免丟官,或受到朝廷斥責;重則,自己性命都不保不說,恐還要禍及三族。因此巡撫大人意向不明之前,俞咨皋,自是得先為自己鋪個後路與下台階。而要是商周祚,亦是有意與海寇聯手,共抗紅夷。屆時俞咨皋,自又會有另一翻的說法,把功勞都給攬到自己的身上。正見俞咨皋,說得口沫橫飛,並以東蕃島的海寇,是"好的海寇"之詞,探詢商周祚;是否有意聯手海寇,共抗紅夷。然而這商周祚,雖說其為官,以廉潔如冰著稱,卻也難免行事一板一眼;不知審度情勢,權衡變通。這才聽得俞咨皋說到─「水師軍,想聯合海寇,共抗紅夷」。頓見商周祚,陡然臉色大變。

『俞大將軍啊。你是糊塗了嗎?虧得令尊,還是我大明國抗倭的英雄名將。沒想到將軍,為了對付紅夷,居然想與海寇聯手。唉呀~要是令尊,地下有知,恐怕他要死不瞑目啊。且別說令尊。就說我大明國的禁海律令,官兵不勦海寇,卻反要與海寇茍合。這~~這也是國法不容啊 』也顧不得俞咨皋這個福建總兵的顏面,但見商周祚,擺起官威,厲聲斥責;再不似先前一派溫文。

俞咨皋,見得巡撫大人腦怒,頓亦嚇得有點慌了手腳。急忙把想與海寇聯手之事,又吞了回去,滿嘴辯解說『大人息怒啊。末將只是隨口說說而已。關於東蕃島那些海寇的事,都是沉有容,向末將私下稟報的。老實說,末將也是聽了沉有容的稟報,才知東蕃島有那些海寇。否則我大明國厲行海禁,水師軍出海,最遠也只到澎湖,我又怎麼會知道東蕃島有那些海寇。當然更不可能去跟那些海寇,打交道。嗯嗯~~啊啊~~老實說,末將真的目地,並非真是要與那些海寇聯手。而是要利用那些海寇,先去與紅夷廝殺。嗯嗯~~大人,你沒聽說"鷸蚌相爭、漁翁得利嗎?"。咱們就先利用那些海寇去與紅夷,殺得兩敗俱傷。然後最後不管是誰勝誰負,都已氣力放盡。屆時咱們水師軍,再出兵,一鼓作氣,去將其悉數勦滅。嗯嗯~~其實,這就是兵家所說的兵不厭詐,就是先聯合次要的敵人,去打擊主要的敵人。等主要的敵人勦滅了。咱們再去收拾次要的敵人啊。嗯嗯~~啊啊~~請大人明鑑啊...』。縱是俞咨皋慌得結結巴巴,說得嘴角起泡沫。但商周祚,為官廉潔如冰,豈容自己的一生清名,沾惹上勾結海寇的髒污。

『將軍,不要再講了。將軍剛剛講的話,本官就當沒聽見。海寇生性凶惡,不足以談信義。就他們違反禁海令,私自出海,嘯聚島嶼為寇。光憑這點就足以將他們都送上刑場,去斬首示眾。而本官,堂堂朝廷敕封的封疆大吏,一省之巡撫,如何能與這些海外違法之徒,同流合污。況這事要是傳到朝廷去,那還得了。嗯~~再說將軍你也不是不知道,現下朝廷的情況。雖說本官,當下是一省巡撫。但只要一個不慎,落人口實。明日恐怕就要被摘去烏紗帽,或身陷大牢,或身首異處啊呀!』倒也非商周祚,真的如此剛正不阿,所以聽得俞咨皋說想與海寇聯手;便予以厲聲斥責,並嚴詞拒絕。而是身處亂世,在朝為官,更需得謹言慎行,實是亦有許多的難言之隱。因此許多話到了嘴邊,商周祚也不好說白。就說提到朝廷,商周祚也只點到為止,但見其臉上肅然的神色;不說也知其心中對紫禁城朝廷的恐懼。因為紫禁城的朝廷中,現下正是閹黨與東林黨,惡鬥劇烈;兩黨皆使盡手段,無不想致對方於死。

天啟初年,雖說自許清流的東林黨,因光宗猝死於後宮的"紅丸案",與立天啟皇帝的"移宮案",一時聲勢大盛;而眾正盈朝。但這對商周祚而言,卻不是什麼好事。因為商周祚,出身浙江省。而浙黨、齊黨、楚黨這些朝中的小黨,在黨爭劇烈的紫禁城朝廷中,卻向是被歸類為─閹黨同夥。出身地無法選擇,但出身地卻也決定了一切。商周祚因出身浙江,自然而然就被歸類為浙黨。而天啟初年,聲勢大盛的東林黨,更喊出了「非我同道,即是仇敵」的口號;欲將朝中閹黨與閹黨的同夥,一舉剷除。雖說商周祚,戰戰兢兢清廉為官,亦極力想撇清,自己並非是閹黨同夥。但商周祚,卻也不敢真的撇清,自己不是閹黨同夥。因為年僅十六,被東林黨抬上金鑾殿龍椅的天啟皇帝,或是厭倦朝中,日日叫囂漫罵的黨爭;或是對先帝的不上朝,有樣學樣。總之,天啟皇帝,既任帝位後,如今也是終日都躲在紫禁城的後宮中,天天只是敲敲打打的做他的木工。紫禁城後宮,乃是嬪妃所居,朝中大臣禁入。僅割去陽物,去勢後的宦官太監,在後宮中服侍皇帝與嬪妃。簡言之,紫禁城後宮,是太監的天下。而天啟皇帝,終日躲在後宮,不願上朝,眾正盈朝的東林黨,自也難以再接近皇帝。反是,差點被東林黨鬥倒,拖去午門外斬首的閹首魏忠賢;因掌握紫禁城後宮,又開始重獲生機。

不僅重獲生機,閹首魏忠賢,更是日日在後宮中,藉著可以接近天啟皇帝的機會,又開始大進讒言;企圖坑害東林黨人。甚至傳聞,閹首魏忠賢,更將朝野東林黨人的名字,羅列成一百零八個名字,呈給天啟皇帝。出身市井無賴的魏忠賢,還以水滸傳中一百零八個粱山匪盜,向少不更事的天啟皇帝,聲稱說─「這一百零八個東林黨人,民間都傳聞,他們就是天上的一百零八顆天罡地煞星,所投胎轉世。而且這些天罡地煞星,投胎轉世來到世間,就是要來亂大明帝國的朝政。就是因為妖魔鬼怪都投胎到了世間,所以才會造成國家動蕩混亂。所以皇上更應該,遠離這些煞星,甚或應將這些煞星都給斬首示眾。如此大明帝國,才能風調雨順,國泰民安....」。正是「做賊的喊抓賊」,亦是市井無賴,卻掌握大權的魏忠賢,不擇手段,專善於栽贓抹黑他人之術。但年僅弱冠,終日躲在後宮的天啟皇帝,又那懂得分辨是非。總是魏忠賢終日盤桓左右,侍候的他服服貼貼,並無所不能的取悅他。反觀東林黨,卻是終日在朝上叫囂漫罵,惹得他心煩不已。因而少不更事的天啟皇帝,自也就認為,魏忠賢當就是個好人,是個忠臣。


商周祚,由於出身浙江,論理屬浙黨,或因如此;所以並未被魏忠賢,列入東林黨的一百零八顆煞星。但這也足以使得商周祚,處於兩黨惡鬥的朝廷中,更是膽戰心驚。畢竟一邊是「非我同道,即為仇敵」的東林黨。另一邊,則是欲剷除「一百零八天罡地煞星」的閹黨。左是虎,右是狼,夾在兩黨之間的商周祚,直是有走在繩索上,如臨深淵,如履薄冰,左右為難。畢竟左右都是無底個深淵,要是一個不慎,無論偏左或偏右,都可能摔個粉身碎骨,死無全屍。因此商周祚,自是更戒慎恐懼,除了清廉為官外,卻也不敢有什麼做為。總之亂世為官之道,就是明哲保身,能少一事就少一事,更不要行險無端生事。但俞咨皋,終究是個武夫,腦子裡那裡能想得像商周祚,那麼心細與齊全。俞咨皋就只想著,自己好不容易派了王守備,帶著密函到東蕃島去,並與海寇已取得聯手,共抗紅夷的承諾。而要是就這麼棄之不用,一來,未免傷了他俞咨皋,對海寇的信用。二來,則亦是不甘心,自己的用心白費。因此商周祚,縱是已然嚴詞拒絕,卻見俞咨皋,不免還要再多說一句『大人啊~~咱們只是利用海寇,去與紅夷拼個你死我活。然後咱們再從後方,坐收漁利。這並非是勾結海寇。而是兵法上的策略啊....』。

俞咨皋如此不識相,話已講得那麼白,他還聽不懂。一時商周祚,為保自己清名,直是怒火攻心,頓是猛然拍桌,罵說『將軍。自古漢賊不兩立。要是你再唆使本官勾結海寇。要再有這個與海寇聯手的想法。那莫怪本官,不顧情份,先向朝廷參上你一本!』。官船的艙中,此時尚有另一人在場,即是合興商號的大掌櫃,人稱黃合興的黃明佐。因為黃明佐,是個月泉港的海商頭人,嫻熟海外之事。且黃明佐,更是先前受商周祚所託,擔任前往澎湖去勸退荷蘭紅夷的密使。因此這日,與荷蘭人的談判,商周祚自是亦召黃明佐,隨同前來。

官船船艙之中,商周祚怒斥俞咨皋,正使得氣氛一片凝重僵硬,恰如閩江上的陰霾森冷。善於周旋各方的黃明佐,這時見得巡撫大人,對俞咨皋勃然大怒,不免趕緊出面打圓場。『大人請息怒。可否請大人,先聽草民說一句』黃明佐,乃地方上德高望重的鄉紳,約二十年前,又曾勸退佔據澎湖的荷蘭紅夷,功在國家。此次面對荷蘭紅夷再次佔據澎湖,並侵犯海疆。而商周祚,為了解決這問題,對黃明佐更是倚重與信任。見得黃明佐開口,一時商周祚,自是收了怒氣,立時更換了個客客氣氣的態度,對黃明佐說『先生,有話請講!』。黃明佐,不急不徐,一派優雅從容,即說『大人。俞大將軍,想聯合海寇共抗紅夷,亦是為國為民。雖說聯合海寇,恐有違國法。但俞將軍,一片忠勇愛國之心,倒是無庸置疑,亦無可厚非。畢竟紅夷侵犯我海疆,而紅夷武力又是如此強大。況且這些紅夷,縱橫四海,更是善於海戰。實是比過往侵我海疆的倭寇,還要難以對付。這也難怪俞將軍要心急』。

黃明佐,替俞咨皋緩了緩場面後,這才言歸正傳,語氣又更慎重,直切要害的說『大人。草民這一輩子,與紅夷打交道。就草民所知,這紅夷之人,與我中華之民,實是大不相同。我中華之民承襲聖賢之道,與人交往,通常講的王道與仁義。但紅夷,既不講聖賢的仁義,亦不講禮義廉恥。他們縱橫世界海洋,憑的,講的,都只是實力與利益。所謂實力,概括而言,即是武力。尤其聽說這荷蘭紅夷,更是如此。聽說荷蘭紅夷,最崇尚什麼"實力主義",還有什麼"有實力者制定規則"。所以這些紅夷人,仗著他們的堅船利砲,乘著他們的海船,派出他們的艦隊;在世界各地掠奪他國的土地,當作他們的殖民地。一旦你沒有能力反抗他,沒有足夠武力能反擊他。那這些紅夷,就會把你當成殂上肉一樣,任其宰割奪取。唔~總之大人啊。這些紅夷,原本就是憑著他們的武力與實力,專欺凌弱小,並在世界各地奪取利益。就說萬曆三十二年,荷蘭紅夷韋麻郎,藉口避風,亦曾率艦隊佔據澎湖。而當年,要不是沉有容將軍,召了五十艘水師戰船去圍他。否則那荷蘭人韋麻郎,當時也是不肯離開的。總之,要對付紅夷,最重要的,就是咱們必須讓他知道,咱們有實力可以反抗他。否則跟他們講什麼道理,什麼仁義道德。這都是沒用的...』。

商周祚聽至此,凝重的臉上,難免露出狐疑,便反問了黃明佐說『聽先生所言。難道先生也讚成俞總兵,聯合海寇,來對付紅夷嗎?這~~這~~不是為難本官嗎?』。見商周祚,臉露為難神色,黃明佐頓是一臉誠惶誠恐,立時語氣卑恭的回說『大人。草民只是一個商人,不敢妄論,有違國法的大事。草民只是想說,無論與荷蘭紅夷的這仗,打或不打,咱們都必須有讓荷蘭紅夷震懾的武力。當然要震懾紅夷,這武力,自是越大越好。否則要是讓紅夷認為,咱們實力遠不如他。那他只會蠻橫霸道的,對咱們予取予求』。俞咨皋,聽得黃明佐的話中之意,似也是站在他那邊。於是俞咨皋,不免也隨即附和著說『大人。黃大掌櫃的話,說得有理。而且黃大掌櫃,一生與紅夷打交道,是最了解紅夷的了。事實上黃大掌櫃說的話,正也是末將的意思。哼~對這些不知好歹的紅夷,咱們就是要給他們重重的一擊。就像是打狗一樣。不管他是什麼樣的惡狗或惡狼,又有多蠻橫與霸道。反正咱們就只要拿著棍子,朝它的腦門或鼻頭的要害,一棒狠狠的敲下去。讓這條惡狗知道痛了,它也就夾著尾巴逃了...』。

俞咨皋,刻意將黃明佐,拉到了他那邊。但黃明佐,可是個精明的商人,豈會就這麼輕易靠邊站,卻不去揣摩巡撫大人的心思;而失去巡撫大人,對他的倚重。這不,俞咨皋才把黃明佐拉到了他那邊,黃明佐,立時卻是趕緊回說『大人,請不要誤會草民主戰。戰事若起,難免勞民傷財,更難免官兵死傷,與百姓家破人亡。事實上草民,身為商人,向是認為"和以為貴""和氣生財",並不主戰。草民只是主張,咱們必須有可震懾紅夷的武力,做為後盾。如此才有可與紅夷談判的條件。但武力,卻並不是徹底解決之道。就像萬曆三十二年前,沉有容將軍,將佔據澎湖的紅夷給驅走了。但這些紅夷原本就是在海上逐利,只要有利可圖,他們走了,卻還是會再來。而若是一再藉武力驅逐,那也只會讓我們疲於奔命而已。所以草民說,這武力只是做為後盾,卻不是徹底的解決之道...』。

黃明佐,身為一個善於圓融處事與周旋的儒商,確實一貫是主和,不主戰的。商周祚聽得黃明佐之言,頻撫鬚點頭,神情專注,更似頗表讚同。見得黃明佐,又說『大人,草民心中倒是一直有一個主意,或可一勞永逸的解決這個問題。卻不知大人願不願意聽聽草民的主意?』。商周祚,一臉殷切的,忙回說『黃先生,有話請講。本大人,正想聽聽你的主意!』。這是黃明佐,二十年間,第二次擔綱,勸退佔據澎湖的荷蘭艦隊的重任。因此在其心中,確實亦有深思熟慮。見得黃明佐,言語慎重,四平八穩的,又說『大人。澎湖西邊的東蕃島,距離澎湖只有半日的海程,且又是化外之地,並不屬於我中國。而月泉港,則是早已開放給西班牙紅夷,前來通商。斟酌輕重之下。不如咱們就開條件給佔據澎湖的荷蘭紅夷。就說倘若他們若是願意把他們的艦隊,從澎湖撤到東蕃島。那咱們中國就願意,就開放月泉港與其通商。如此一來,我大明國並未改變現狀,卻可讓荷蘭紅夷撤離澎湖,並不再騷擾我海疆。這豈不兩全其美!!』。商周祚聽得黃明佐的主意,仍是不住的點頭。就這麼一路在船艙中,又更深入的談著;而官船也已順著閩江,到了江口的黃石港。...xxx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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