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、河洛中原血流漂杵

王緒率領五千餘光州固縣的義軍,一路由北南逃。沿淮河而下,先逃至江州,後至洪州。雖一度佔領虔州,並想在虔州落腳,卻反被虔州的官兵與民兵追勦。王緒只得再棄虔州而逃,率光州固縣義軍,一路往南,逃竄至閩南漳州,後又轉往廣東潮州。

原本王緒,聽說廣州是個商旅繁盛,物阜民豐的魚米之鄉。且當年黃巢的義軍,亦是逃竄到廣州後,大量劫掠,與招兵買馬,這才得以坐大。因而王緒,自是想率領其義軍,仿效當年黃巢行徑,前往廣州;以讓其義軍,得以滋養生息,藉以壯大聲勢。怎奈,王緒所率的光州義軍,原本就是一群烏合之眾。兼之千里逃竄,兵疲馬困,沿路被追勦,為求逃生,更將輜重皆已丟棄。糧秣短缺之下,這五千餘光州義軍,更是個個餓得皮包骨,衣衫襤褸。因此雖稱義軍,然這支軍隊,實則有如一群流民,所到之處剽掠為生,實是狼狽至極。

五千光州義軍,方流竄至潮州,未到廣州,即卻潮州又被當地武裝力量,打得潰不成軍。這使得光州義軍,只好又北返泉州。逃無可逃之下,只好往蠻荒之地逃竄。亂世之中,人命如草芥。縱然大唐天下之大,但這五千光州義軍,東逃西竄,居然卻無容身之處。幸而,義軍最後逃到了閩越族聚居的泉州南安。臨著蒼海的泉州南安,已是大唐江山的最邊陲,實屬一片蠻荒。也拜泉州南安這蠻荒,尚屬三不管地帶。所以這支五千餘人的光州義軍,這也才能暫在此落腳。


唐僖宗中和五年,泉州南安。夾於叢山峻嶺與滔滔蒼海之間,這泉州南安,除了閩越族的部落聚居以外,確屬一片蠻荒。臨著蒼海的一個山坡,卻搭有許多茅草棚子。但這些茅草棚,並非是閩越族的部落。而是王緒所率的五千光州義軍,暫棲身之所。此時一山壁而搭的一個大草棚下,正坐著十來個人。且見這十來個人,個個是愁眉苦臉。尤其居中而坐者,但見其生得橫眉豎眼,滿臉橫肉,五短身材,卻挺著一個肥肚。原來這人,模樣看似殺豬的屠夫,不是別人,正是光州刺史王緒。草棚下,只見王緒滿臉怒容,言語咄咄逼人,看似毫不留情,正在質問草棚下的其他人。

『肏~你們倒是提個主意啊。這可怎麼辦啊?今日咱這義軍,也算是走到山窮水盡了。這個地方,雞不拉屎,鳥不下蛋,烏龜不上岸。咱無路可走,無路可逃啦。咱若要再逃,那真就只能往海裡跳啦。肏~.你們倒是說說啊,糧都被你們吃光了,馬也吃光啦,驢也吃光啦。咱再來還要吃什麼?吃土是不是?還帶了那麼多的家眷,像是拖油瓶一樣。東拉西拖的。難怪咱走到哪裡,都要打敗仗。肏,照我說,你們再想不出個法子。那咱就把你們的家眷,統統都給丟下,免得白吃糧食。真是"生雞蛋的無,放雞屎的有"..』草棚下,儘管王緒口沫橫飛,破口大罵。然草棚下,十來個義軍的頭領們,卻是個個面面相覷,一句話也無人敢回。

直到王緒,罵了百來句話,還說要把義軍的家眷,都丟下。義軍將領中,終於有人開口說。但見這說話之人,身材魁武,高大異常,卻是眉宇略帶書卷氣,拱手便言:『大人。要把咱將士的家眷丟下不管。這萬萬不可啊。畢竟當初,義軍願意跟大人離開光州。那是因為大人答應,願意讓義軍帶著家眷一起走。而今若是大人出爾反爾,要將義軍弟兄的家眷,丟在這蠻荒之地。一則義軍的家眷,多老弱婦孺,無依無靠,如何在此地活下去。二則,大人的威信,恐也將因此折損, 更無法讓義軍弟兄心悅誠服。所已請大人,萬萬得三思啊!』。

原來,這對斗膽敢對王緒,仗義直言之人,名叫王審知。王審知,出身光州固縣農家,身長七尺六寸,頭大臉四方,方口隆準,氣宇軒昂。因祖上曾為固縣縣令。又稱遠祖,是秦朝名將王翦之後。所以王氏一族,在地方頗有名望,族中之人,亦重視儒學禮教與射御之術。祖傳家風,使得王審知,自幼熟習武藝,與儒學經書。與大哥王審潮,及二哥王審邽,入義軍後。因王審知,常喜乘白馬,所以義軍弟兄,慣稱其為「白馬三郎」。

話說王家三兄弟,王審潮、王審邽,與王審知。其三兄弟在光州固縣,原本就以允文允武,才氣出眾,而揚名地方。鄉里之人,還讚其為「固縣三龍」。大哥王審潮,亦在固縣擔任佐使一職。正因王審知三兄弟,在地方頗有名望。王緒這個殺豬的屠夫,佔據光州後‧即想盡辦法,極力想拉攏王家三兄弟,加入他的義軍。起初,王家三兄弟,對王緒一夥人,集結鬥雞走狗之徒成黨,藉著義軍之名,卻是為禍地方,頗為不屑;亦不願與之為伍。然道消魔長的亂世,正道不行,反是邪魔歪道猖狂得勢。隨著王緒的勢力,與日具增,最後甚至還被朝廷,封為光州刺史。既為一州刺史,王緒更仗其勢,目無法紀,竟公然擄走王家三兄弟的高齡老母;並以此要脅其三兄弟,迫其加入義軍。

王審知三兄弟,因擔心老母親安危,迫不得已之下,只好屈從於王緒;並加入其義軍。爾後,王家三兄弟,既入義軍,王緒亦委以重任,讓其擔負其管理糧草之責。汝南節度使秦宗權,因王緒不肯出兵勦黃巢,因而憤而出兵攻打王緒。驚惶之下,王緒率光州義軍,倉皇南逃。而五千光州義軍,乃至王審知兄弟,何以願意隨王緒南逃?正是中原的戰事,黃巢與唐軍之間的交戰,越來越劇烈。一度唐軍勢盛,將黃巢的反唐義軍,驅離長安城。但唐軍入城後,卻是大舉燒殺劫掠,其惡行,直比黃巢的亂民更惡。於是黃巢的大軍,隨即又反攻,並二度佔領長安城。且第二度進駐長安城後,黃巢因恨長安城百姓,當初協助唐軍。因此黃巢大舉在長安城「洗城」,可憐長安城百姓,被義軍所屠者數十萬,血流漂杵。百姓皆淨,赤地千里。

其後,沙陀族李克用,發一萬兵助唐軍,唐軍又將黃巢驅離長安。此後雙方,數十萬大軍,即在河洛中原,你來我往,激烈交戰。因軍糧短缺,黃巢為養數十萬義軍,索性以人肉為食,稱之為人糧。營中設立了「搗磨寨」,數百巨錘,同時開工。無論男女老幼,一旦被擄,盡如豬羊牲口般被宰殺,丟入巨舂之中,搗成肉醬,充作軍糧。光是黃巢,圍陳州三百日,其義軍就吃了十萬人,枯骨堆積成山。不僅黃巢如此,以人肉為糧。唐軍同樣糧草短缺。汝南節度使秦宗權,向王緒徵糧。王緒拿不出糧,秦宗權即稱,亦要以王緒的義軍及光州百姓為糧,一人折抵一斛糧。正是天下大亂,人不成魔,亦成禽獸。原本文化昌盛,號稱禮儀之邦的河洛中原,更竟成了人吃人的煉獄。

光州義軍,正是害怕家眷留在中原之地。就算不入黃巢的搗磨寨,成了反唐義軍的人糧。則恐亦將被唐軍,剔骨去肉,吸精吮髓,吃個剩下個骷髏。且王緒為攏絡光州義軍,也聲稱允許義軍,可帶家眷隨軍南逃。當然行軍千里,不可能帶太多家眷,僅軍官可一人帶一家眷;士兵則三人,可帶一家眷。縱是限制嚴苛,但為保家人性命。五千光州義軍,亦心甘情願,帶著家眷,隨著王緒南逃。包括王家三兄弟,亦帶上了高堂老母,隨王緒南逃。

既是王緒,當初自己允諾,義軍可帶家眷隨軍同行。五千光州義軍,這才願隨王緒南逃。而今王緒,窮途末路,坐困在大唐邊陲的泉州南安,因無糧可食,竟要義軍丟下家眷不顧。 多數義軍將領,因懼於王緒的淫威,敢怒不敢言。但王緒要王家三兄弟,把其高堂老母,丟在這蠻荒之地。這下王審知,可不能再裝聾作啞,是以斗膽出言,向王緒駁說─「要義軍棄家眷於不顧,此舉萬萬不可」。

屠夫王緒,無才無德,又不學無術。雖自稱光州刺史,但王緒最怕的,就是人不服他。尤其棄光南逃後,更令王緒宛如驚弓之鳥,深恐有人將加害於他,而終日疑神疑鬼。且王緒又寵信術士。偏偏王緒身邊最信任的一個命相術士,又告訴王緒,說是─義軍之中,恐將有人會暗中密謀,取王緒而代之。因此一路南逃的途中,王緒對義軍的將領,更是戒慎恐懼,處處提防,充滿不信任。譬若:舉凡義軍將領中,有長得高大魁奇,相貌堂堂者。或是當王緒講話的時候,打瞌睡的。或是膽敢當面,對王緒的命令,質疑忤逆,言語不遜者。總之,因對義軍將領的不信任,以及為樹立軍威,王緒為拔處對自己的威脅,藉細故,已處斬了好幾個義軍將領。是以義軍將領,對王緒的淫威,可說皆是人人敢怒不敢言。畢竟誰都知道,只要誰膽敢出言質疑王緒,恐都將有性命之憂。而此時,王審知,居然當著眾將官的面,出言質疑王緒。這怎能讓人不替他捏一把冷汗。

尚有一事,不能不提。即當初,王緒率光州義軍,南逃之後。到了長江的岸邊,面對前有滔滔江水,後有追兵之下,正不知何去何從,猶豫不定。碰巧當地有一座寺廟,叫「五祖寺」。因前途茫茫,王緒便帶了一批義軍將領,到五祖寺,求籤問卜。當時,王審知亦在隨行的將領中。因王審知,身長七呎六,相貌堂堂,英姿颯爽;站在將領中,更如鶴立雞群。因此寺中解籤的和尚,一時失查,竟誤以為王審知,就是義軍的頭領。即對王審知說─「渡江而南後,義軍必將有安身立命之地。而你更必當備極尊榮,南向稱王,成就一方大業」。

寺中解籤人,誤將王審知當成了義軍頭領,又講了那一番「南向稱王」的話。王緒自是當下臉色大變,頓是讓王審知嚇出了一身冷汗,趕緊藉故退到廟外。正是王緒滿臉橫肉,五短身材,又其貌不揚。當其站在王審知身邊,就有如鳳凰與雞併立。自是誰都會以為王審知,才是頭領。但解籤人的一番話,卻還是讓王緒,疑心病又更重,自對王審知又更加的堤防。照說,以王緒的生性多疑,是早就容不得王審知,若有機會,當會藉故,及早除之而後快。然王審知三兄弟,皆在義軍之中。且三兄弟,又頗得義軍的人心。義軍又多是與王家兄弟一樣,皆為光州固縣人。這才使得王緒,投鼠忌器,深怕一個處理的不慎,恐將立時引起義軍的兵變。但今日,因義軍家眷之事,王審知居然公然抗命,質疑起王緒的軍令。一時王緒,積攢在心頭的怒火,頓是火燒火燎,再無法抑制。

怒不可遏之下,就見王緒,陡然跳了起來,一付暴跳如雷。雙眼圓瞪,一手叉腰,一手指著王審知,即破口大罵:『肏,姓王的。你是仗了誰的勢,膽敢這樣跟我說話。義軍帶著家眷,就像拖油瓶一樣,拖泥帶水,又白吃糧。咱都沒糧了,不將家眷丟下,難道要咱們都跟著一起死嗎?肏,大家也都不講話,都同意了我的辦法。就只有你這個姓王的,不識好歹。硬要跟我作對。肏,我早就知道,你一直故意在跟我作對。假如你是想造反,你就直說好了。我王緒也不怕你,咱就白刀子進,紅刀子出,一對一的幹。肏,看誰怕誰啊』。

畢竟王緒,就是個殺豬的地痞惡霸,氣頭上,那管得自己是一州刺史的身分。胡亂罵了一陣後。陡見王緒,就像地痞流氓,想與人鬥毆般,索性掄起拳頭;一個箭步,直朝王審知衝了過去。眾義軍將領,見狀,趕緊圍了上來,有的拉,有的圍;忙將王緒與王審知隔開。王審知的二個兄長,王審潮與王審邽,更忙得雙雙屈膝,跪到了王緒的面前。滿嘴請罪,勸解的說:『大人息怒啊。我三弟,年輕不懂事。審知,如果開罪了大人。這都怪做兄長的,沒有好好的管教。大人若要賜罪,那就請大人,責罰我二人吧...』。

王緒被眾將官攔住,打不到王審知,心頭火更無法消。一股怒氣無法宣洩,就見王緒,掙扎著臉紅脖子粗,邊不住的滿嘴叫罵,邊對攔著他的將官們,又踹又踢又搥。所謂「沐猴而冠」用來形容王緒,再適切不過。儘管殺豬的地痞,當了刺史這樣的大官,猴子卻還是猴子。一暴怒起來,便是呲牙裂嘴,動輒想與人生死。『肏,姓王的。有種來輸贏啊。你們別攔我...叫你們別攔我。你們是畜牲,聽不懂人話是不是?肏~滾。你們都翅膀硬了,都不聽我的話了,是不是...』掙脫不了眾將官的攔阻,出不了氣,王緒獸性大發下。索性,拿出地痞惡霸的本性,更耍潑耍很。 一下,卻又是大耍官威,對所有人,直破口大罵說:

『肏,你們都給我聽好。我做為光州刺史。今天說這樣,就是這樣。就給你們兩條路走。一條路,就是把義軍的家眷,都丟下,讓他們自求生路,咱也不要再拖泥帶水。另一條路。反正咱已無糧可吃。那就設個"搗磨寨",把義軍的家眷,丟到"搗磨寨"中,搗成肉醬,供做咱的軍糧。肏,我王緒也不是沒吃過人肉。把人的衣物都剝光了,就跟豬沒兩樣。殺人就跟殺豬一樣,一刀子刺進脖子放血。放完血,就開腸剖肚。掏空了肚腸子後,就放進滾水燙熟。肏,人肉吃起來鹹鹹的,比豬肉還好吃。我王緒就喜歡吃人肉。最好你們都把家眷留下來。那咱們就天天都有肉吃了。肏...』。

王緒正在氣頭上,因此說要「把義軍家眷,當人糧吃」的話,眾將官也不當真。只是為免王緒與王審知之間的衝突,越鬧越大,不可收拾。倒是有幾個將官,趁著眾人攔住王緒之際,便也趕忙又拉又扯的,將王審知給拖離了是非之地。但衝突既起,而王緒又強硬的下令,要將義軍的家眷,給丟下不管。當然這事,也絕非王審知,暫離開是非之地,就能解決。且因這事,點燃了衝突的火苗。使得一場山雨欲來的風暴,似也開始在五千光州義軍之間,悄悄瀰漫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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