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、三寶太監鄭和的身世之謎

海上颶風已然來襲。鄭和在寶船尾樓頂艙的神明廳,被陡起的大浪震得,摔了個四腳朝天後。霎是驚得一臉青筍筍,掙扎個起身,卻是奮力不身,即往神明廳的艙外衝出去。然一陣震海狂風兼挾豆大的傾盆大雨,又從神明廳的門口直灌進來。使得鄭和才到神明廳門口,竟是寸步難行,一個腳步再跨不出門外。反是幾乎要讓那狂風挾帶豪雨,又給吹進廳內。幸而鄭和雙手使勁扳住了門板,才終在狂風豪雨中,暫站穩了腳步。卻是頭頂束髮的髮帶,瞬間被狂風吹掉,一頭長髮恰如蓬草亂飛。一身的衣褲更被狂風吹得鬣鬣響,就像隨時要撕裂一般。一張開嘴想講話,那狂風豪雨更是直灌入口中,直灌得鄭和兩頰鼓漲,舌頭完全不聽使喚,那還能講出一句話。豆大的雨點夾雜在狂風中,更直如一顆顆的石子打在人的臉上,打直讓人發疼。眼睛自是睜不開的。兩眼勉強露出一點隙縫,卻見一片昏天暗地的海洋,盡是一片白茫茫的雨點水花。寶船甲板上,一片嘶吼與驚恐喊叫聲,不絕於耳。

寶船的九根高大桅桿,風雨中依稀能見。九個遷繩班,似仍在甲板與颶風帶來的風雨奮戰。滄溟的驚濤駭浪,卻恰似海面下有巨龍翻滾,掀起一波又一波恍若山一樣的巨浪。排海倒海的黑色巨浪,就這麼有如山崩於面前,而那任何一座一座的巨浪山崩,幾都可能將一艘大船給吞沒於汪洋。龐大的艦隊,幾全失聯,因為丈許之外,便什麼都看不見,聽不見。縱是二百餘艘船的艦隊,當此狂風巨浪,每艘船似也都只能孤軍奮戰,且是岌岌可危。「艦隊呢?什麼都看不見了,什麼都聽不見了。怎麼辦?」一波狂濤巨浪掀來直比寶船還高,浪頭直撲尾樓頂艙的神明廳,一生生長於陸地的鄭和,何曾見過此海'洋的凶險狂濤。才說狂濤巨浪中的海面,丈許外什麼都看不見,亦再不見艦隊。陡然隨著如山崩的巨浪撲來,一艘巨大海船的桅桿卻出現眼前,且隨浪衝向寶船。幸好兩船擦舷而過,險些沒互撞而沉。正當鄭和驚得兩眼發直,手腳發軟,尚未回神。又一巨浪卻如山倒般崩落寶船甲板。"豁啦"一個浪水襲捲,寶船甲板的遷繩班船兵,竟有數十人淹沒浪水中。瞬間被那狂濤巨浪給襲捲如海中。驟見此劇變,鄭和驚得頓是雙膝跪地,不住的向天祈禱,又是叩頭跪拜。

『偉大的真主阿拉。救救鄭和。救救我艦隊的官兵吧。我"哈兒只‧馬哈茂德‧贍思丁"向您請求。偉大的真主阿拉,請保佑我的船隊,救救我的官兵吧。偉大的真主阿拉...』正如無助的幼兒,遇到了不可測的恐懼與凶險,第一個想到的,總是哭著叫媽媽一樣。而鄭和亦是如此。不僅於此。應該說,驟然面對此,非人力所能抗拒的海上狂濤巨浪;恰如觸痛到了鄭和內心,最深處的恐懼。那是來自鄭和幼年之時,面對家破人亡。而年幼的自己,卻是渺小的毫無反抗能力,只能眼睜睜的面對,舉家被屠。恰如面對眼前這颶風震海的狂濤巨浪,鄭和同樣又感到自己的渺小,與毫無反抗的能力。唯也只能求神助。而年幼的鄭和,心中唯一想到的神,當然也只有真主阿拉。但何以年幼的鄭和,心中唯一想到的神,只有真主阿拉。這話,或又得從鄭和年幼的故事說起。當時,正值洪武初年。...

洪武初年之時。話說當時,鄭和小時候,其實並非叫鄭和。而是叫馬兒只,又叫馬和。本名則是「馬兒只‧馬哈茂德(穆罕默德)‧贍思丁」。一見其名,便知馬和並非是漢人。據祖上所言,其馬氏家族,乃是西域不花刺國的貴族,是穆罕默德國王的後裔,自古信奉回教。元朝之時,地位崇高的馬氏穆罕默德家族,屬"色目人"貴族,入中國朝廷為官。馬和的曾祖,是前元朝廷的中書平章。父親則襲封滇陽候,任官於雲南。可惜的是,馬和並沒趕上其馬家,"色目貴族"的好年代。因馬和出生的那一年,明太祖朱元璋,已然稱帝,建號洪武,並誓言驅逐韃虜。當時已是洪武四年,蒙古人所建立的元帝國,早是兵敗如山倒,將大片大好江山,盡讓予大明;逐漸退居漠北。因此可說,自馬和一出生,及至漸懂事,其日日所面對的,便是一種有如等待末日將臨般的恐懼。日日無不擔憂,不知大明國的軍隊,何時會進攻雲南。而末日降臨的這一日,也遲早總是要到來。

洪武十三年,正值馬和十歲。而這一年,大明國的軍隊,終於揮軍入雲南。那可是一場慘無人道的血腥大屠殺。馬和一家上百口人, 一夕之間,幾被殺紅眼的大明軍隊,屠殺殆盡。正是江山改朝換代,身為前朝貴族的馬氏家族,如何能見容於新的當權。「斬草除根,免留後患」亦正是新的當權者,藉著清算前朝,以鞏固己身權勢,自古以來皆是如此的做法。於是襲封滇陽侯的馬氏家族,成年男子,盡被砍頭,無一悻免。而其女眷下場更慘,無不淪為大明軍隊的戰利品,任憑成百上千喪心病狂的明軍,將其姦淫至死。年僅十歲的馬和,面對此舉家被屠,血流成河的人間慘況,卻又能如何。哭著找父親,父親已被斬首,身首異處。哭著找母親,母親亦已被犒賞給明軍,任憑被姦淫而死。於是馬和,唯一能依靠與祈求的,也只有真主阿拉。

「真主阿拉。求求您救救我吧!」馬和無助的祈求,或是真主阿拉,果然聽到了。所以馬和並未被明軍所殺。然做為前朝貴族的孽根。縱然明軍沒殺馬和,卻又如何可能就此輕易放過他,將此前朝孽根留在世上。正是「擄其前朝貴族子孫,供作新朝的奴僕,不啻是羞辱前朝的最好方式。」於是滇陽候馬氏家族,童男童女雖沒屠殺,卻亦盡被明軍當成了戰利品,擄到了南京皇城。且新朝,為斷其馬家之後。所以童男盡被以宮刑閹割,而後入皇室後宮為奴。童女則被分送至王侯之家,為妾為婢。原本的色目貴族,西域不花刺國國王穆罕默德的後裔。就這麼隨著江山改朝換代,使得馬和的身份,由前元的王侯貴族,瞬間淪為大明皇宮中,專侍候後宮顰妃,任憑打罵的閹宦奴僕。「真主阿拉的保佑」縱使得馬和免於一死,卻淪為閹宦奴僕。年幼的馬和,也不知這是幸或不幸。只是入大明皇宮為奴之後,卻也使得馬和與真主阿拉,越來越遠。

南京城的大明皇宮中,畢竟信仰回教之人,少之又少。而少數即代表異類。一個信仰回教的異類,又是奴僕,這對身在皇宮中的馬和來講,自是極不安全。畢竟異類則容易成為攻擊的箭靶。而機靈過人的馬和,久居人之下,為人奴僕,又怎會不知這道理。正是馬和隨年歲漸長,漸疏離真主阿拉的原因之一。但避免自己成為少數的異類,僅能保命而已。若想踩著台階往上爬,受人賞識與青睞,那就非得加如多數人的那一方,獲得多數人的人和不可。而馬和既聰穎過人,久寄人籬下,卑微的服侍他人,豈又不會漸通曉此道。太祖朱元璋,為犒賞皇子朱隸的戰功,從南京皇城挑選了一些宦官與宮女,送到燕王府給朱隸。而馬和即是其中一名宦官。亦正是馬和,被送到燕京後,使其屈於人之下的命運,開始有了重大的轉機。而這個命運的轉捩點,即是馬和北上燕京以後,開始有了新的信仰─即由回教轉信佛教,崇拜佛祖釋迦牟尼。因燕王朱隸,篤信佛教,更對和尚姚廣孝,言聽計從,視其為國師。

「靖難之役」燕王朱隸藉口清君側,揮兵南京城。這場叔叔奪取姪兒皇位的大計,正是由姚廣孝這個和尚,一手為朱隸所獻策與謀劃。由此可見,朱隸對姚廣孝的倚重。而馬和為人奴才,心思精巧。當初被送到燕王府後,審度情勢,亦早皈依姚廣孝,拜入其門下。兼之馬和生得四平八穩,高頭大馬,不但生性內斂沉穩;且具察顏觀色,與知所輕重的慧根。所以自亦頗受姚廣孝看重。佛教常言─佛寶、法寶、僧寶,為三寶。而姚廣孝收馬和為弟子後,認為馬和人才難得,即給了馬和「三寶」之法號。

「靖難之役」正值姚廣孝與朱隸,用人之際。因馬和童年之時,被擄入南京閹割為奴,自亦在南京的皇宮內院,熟識不少一起入宮為奴的宦官。所謂知此知彼,方能百戰百勝。因對南京城皇宮內院的熟悉,鄭和就這麼成為了姚廣孝與朱隸的一步好棋。透過鄭和施展其手腕,與南京城皇宮內院的舊識宦官串通,裡應外合。姚廣孝與朱隸,自對南京城的一舉一動,更加的瞭若指掌。且於「靖難之役」中,馬和更在鄭村壩,為朱隸立下大功。正是馬和,立大功。由此「靖難之役」功成之後,朱隸登基為帝,自亦對馬和的忠心與能耐,另眼相看。永樂二年,朱隸在南京皇城,親手寫下「鄭」字,賜給馬和為姓。並升任為內官監太監,官至一品。自此馬和,即改名鄭和。

永樂初年,雄心壯志的朱隸,初登帝位。即興起欲派龐大艦隊,出使西洋的宏圖大計。「誰來率領這支龐大的艦隊?」「滿朝文武百官,戰功彪炳的將軍,誰能勝任自古未有的壯舉,橫渡萬里鯨濤,去宣揚大明國威?」這重要之人選,可讓朱隸,頗為傷神。於是求教於國師姚廣孝。姚廣孝深思之後,則說:『三寶容貌形態威武,沉穩內斂,才智過人。大明宮中,無人能與其相比。觀其恢弘大氣,更不同於凡品,既能得人和之力,又有統帥之能。當是統帥艦隊,出使西洋最佳的人選。』正因國師姚廣孝的舉薦,且朱隸對鄭和,亦早已青眼有加。遂命三寶太監鄭和,為出使西洋的正使,統領二萬七千餘官兵,出使西洋。時年,鄭和也不過才三十出頭而已。倘真是拜對了神,跟對了人,年紀輕輕,即為人上人。
卻也不得不說姚廣孝與朱隸,有識人之明。畢竟率船隊出使西洋,可不比陸上行軍打仗,只要將領擅於兵法佈陣,勇武善戰便行。譬若此時,船隊在鎮東洋,遇到了海上颶風襲擊。面對此,直比千軍萬馬還要凶猛的狂濤巨浪,縱是一個將軍懂得再多的兵法,再擅於行軍佈陣,亦是毫無用武之地。面對此幾能毀天滅地的狂濤巨浪,艦隊之存亡,人之生死;或也只能仰賴神助。...xxx

『偉大的真主阿拉。請救救我的艦隊吧,請救救我的官兵吧。偉大的真主阿拉。我"哈兒只·馬哈茂德·贍思丁",誠心向您祈求啊...』颶風掀起的濤天巨浪,山崩海嘯般一波波襲來,使得寶船再大,置身此驚濤駭浪,亦有如一葉海棠飄蕩於激流瀑布般,隨時可能父覆沒於汪洋。而連得最巨大的寶船,都危在旦夕,其他的海船,更不問可知。尾樓艙頂的神明廳外,但見得狂風巨浪中,手足無措的鄭和,不住的磕頭跪拜,向真主阿拉祈禱。然鄭和的祈禱,顯然毫不起作用。一波巨浪撲擊上寶船甲板,滾滾浪水一陣沖刷下,又不有多少遷繩的船兵,瞬間被巨浪襲捲入海中。哀號慘叫聲中,自此消失在波濤巨浪的汪洋。

甚至夾雜狂風暴雨中,鄭和竟猶似聽到,恍若清真寺頌經的聲響,迴盪的耳畔。可那嗡然迴聲,聽來竟是向鄭和詛咒:
「"哈兒只·馬哈茂德·贍思丁"。你這個背叛真主阿拉的叛徒。還敢向真主阿拉祈求賜福。甚至你還膜拜起邪魔異教的偶像。真主是唯一的真神,是絕不容異教徒與魔鬼的。你既膜拜邪魔異教的偶像,真主阿拉必定詛咒你下地獄。今日你遇到的這海上颶風,即是真主阿拉給你的懲誡。"哈兒只·馬哈茂德·贍思丁"。你這個叛徒、異教徒魔鬼,隨著這狂濤巨浪,下地獄去吧...」

船隊及二萬七千餘官兵,已危在旦夕。然真主阿拉,非但不保佑鄭和,反還視鄭和為叛徒與異教徒;而詛咒其下地獄。鄭和這一驚,非同小可。總之無論拜那個神,此時此刻,對鄭和而言,只要能助船隊渡過這海上的驚濤駭浪的,就是好神。真主阿拉,既然已不再保佑。務實的鄭和,腦子裡隨即想起另一個神。即佛陀釋迦牟尼佛。「在燕王府之時,我早已皈依道衍法師,從此潛心學習釋教之佛法。道衍師父曾開示,說釋迦牟尼佛,是最大慈大悲,最慈悲為懷的。且視眾生平等,一隻螻蟻也不能傷害。而今我早是佛教弟子。這也無怪真主阿拉不再保佑我。眼下面對此危機,我當是向慈悲的佛陀,祈求保佑才是」驟想及此,鄭和即雙手合十於胸,仰天對佛陀,虔誠祈求。

『大慈大悲的佛祖啊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。何況是我船隊有二萬七千餘官兵的人命。我佛慈悲。請佛祖大發慈悲,救救我的船隊官兵,救救我鄭和吧...』傾盆大雨迎面而下,狂風迎面撲擊,只見鄭和不住的仰天祈禱,又是五體投地的頂禮膜拜。恰有如「靖難之役」時,面對隨時有性命之憂。當時充滿恐懼的鄭和,亦無不日日對佛陀,虔誠祈禱,以求得內心的平靜。而當時,正因鄭和開始信奉佛陀,自此命運大為轉變。短短幾年,從一個燕王府的內宮奴才,平步青雲;轉眼年紀輕輕,竟成一品內官太監。佛陀之力,對鄭和而言,不言可喻。果然,當鄭和開始對佛陀虔誠祈擣後,其內心原本有如驚濤駭浪的惶恐,亦開始漸漸風平浪靜下來。

正因內心的平靜。縱置身狂風暴雨中的汪洋,而鄭和亦已不驚不懼。甚至有如置身寧靜的佛堂般。當下,鄭和傾耳只覺嗡然有聲,恍若是佛陀正在對他開示:
「信徒鄭和。不需擔憂,不需恐懼。世間萬象皆空幻,宇宙無窮本虛空。海上颶風,只是假的。巨浪濤天,只是假的。寶船與船隊,也是假的。二萬七千官兵,都是假的。你之所以會看見,你之所以會以為是真的。那都只是你的眼睛業障重而已。只需你心無罣礙,一切捨得,一切放下,即能涅槃寂靜。兩眼開開,準備投胎。汝即無憂無慮,離苦得樂,脫離無涯苦海矣...」

『萬象皆虛幻,一切都是假的,都是弟子眼睛業障重。佛陀在上,弟子鄭和遵命。兩眼開開,準備投胎...』深具慧根的鄭和,經得佛陀開示後,果是暴風雨中,心如止水。口中更不知不覺,隨之唸頌了起了佛陀的開示之言。然而當鄭和,將兩眼張開。狂風暴雨驟然迎面撲來,又是一波濤天巨浪襲向寶船。瞬間寶船被浪頭騰空拋起,又摔落。甲板上又是一片淒慘嚎叫,卻不知又有多少船兵被拋入海中。瞬時淹沒於汪洋的驚濤駭浪,救都無法救。
「不。二萬七千餘官兵的生死,怎會是假。眼前的狂風巨浪,又怎會是假。我秉受皇恩浩蕩,奉命出使西洋。倘若船隊就這麼葬送於汪洋。這一切又怎會只是我的眼睛業障重。我又如何真能一切放下!」佛陀的開示,畢竟太過虛空玄奧,世俗常人更無法頓悟,立地成佛。當此之時,鄭和眼睜睜的,見得船隊陷於颶風中的危難,心中企盼亦無非只是能保官兵與船隊的平安。豈真能閉上眼,將一切視而不見。且如佛陀所開示,一切捨得,一切放下。一波又一波大浪襲來,頃刻之間,巨大的寶船似也吃不住這大浪的襲擊。猛得一個向下衝撞,整艘船竟似幾快傾覆。就在寶船看似即將傾覆入海。正當鄭和,又陷於狂風暴雨中的惶然。陡然間,忽卻聽得一陣鑼鼓聲喧天,從寶船的甲板傳來。

 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甘仔轄‧鰲峰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