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、戶官洪旭智擒右虎衛陳鵬

廈門北海岸的高崎,陣陣帶著鹹濕的南風,吹拂崎嶇彎延的海岸。映著藍天的湛藍海上,但見一艘快哨船乘風破浪,航向高崎右虎衛軍駐紮的大本營。右虎衛軍,兵士個個精挑細選,皆能扛著百斤重的石輪,繞行演武亭教場一周。可謂乃鄭家軍中的精銳。因此鄭成功雖早知陳鵬意圖謀反,但考慮到陳鵬手握右虎衛重兵,卻也不敢說破。怕就怕一旦說破,派人卻抓拿陳鵬。逼得陳鵬狗急跳牆之下,恐反將引起陳鵬與右虎衛的公然叛變。且既然五通碼頭之戰,趁清兵登岸,沒有防備,陳鵬又大敗清兵。爾後,陳鵬也以自己是放空砲,誘騙清兵登岸,再半渡而擊,報了大捷。於是為安陳鵬之心, 鄭成功也就將懲治陳鵬之事,暫時按下,並予以將士獎勵。及過月餘,料想陳鵬應已鬆懈心防。這日,鄭成功方召來戶官洪旭,命洪旭以道賀之名,秘密前往高崎,再趁機擒捕陳鵬。

高崎右虎衛大本營的哨兵,眼見有一艘快哨船靠岸。又見下船的,乃是戶官洪旭,即趕忙去通報陳鵬。「怪哉!洪旭幹嘛突然跑來找我?難不成是東窗事發!」事實上,五月以來,陳鵬就一直寑食難安,日子過得膽顫心驚。畢竟依國姓爺治軍之嚴,陳鵬亦知若自己私通閩浙總督李率泰的事,一旦被國姓爺察覺;恐將難逃被梟首示眾,嚴懲治罪。是以杯弓蛇影,日日嚴防,甚至密謀,若是事跡敗露,國姓爺要逮捕他治罪。那陳鵬也打算,與其坐以待斃,不如乾脆就率自己右虎衛反叛,再渡海到泉州向李率泰投誠。幸好,過了一個多月,國姓爺除了派人來犒賞他於五通碼頭之戰,立了大功外;似並未再有何異狀。但洪旭是國姓爺身邊重要的人物,且陳鵬與洪旭也談不上有什麼多深的交情。何以這日,洪旭突然卻乘快哨船來到高崎?這當然不由得要讓陳鵬,疑心又起。當即不安的問了哨兵:『咦!你看清楚是戶官洪旭嗎?有沒有看清楚,還有多少人跟他前來?』哨兵則答:『稟將軍,下船的只有戶官洪旭一人,與兩名隨從。並不見還有人!』陳鵬聽說只有洪旭一人與二個隨從前來,倒也安了一顆心。但終究心虛,急忙召來十幾個帶刀護衛,再出營去迎接洪旭。

陳鵬率十幾個護衛,才出了營外。此時洪旭也已帶著二個隨從到營。一見面,卻見洪旭立刻滿臉帶笑,又是打躬又是作揖,開口即滿口親熱的說:『陳兄,了不起啊!五通碼頭一戰,你可一戰成名了。陳兄放空砲,計誘清兵登岸。當其登岸到一半,趁其不備,再一舉突襲。陸上海上,四方合圍,將清兵可是打得落花流水。現在大家都在說,陳兄真是神機妙算,用兵如神,就連三國的諸葛孔明,在陳兄面前,恐也都要甘拜下風呀!連得國姓爺,日日也都讚說:"鄭家軍只要有陳鵬在,那怕清兵有千軍萬馬,三省五省水師。對我而言也不過就是以卵擊石。"難得聽見國姓爺這樣稱讚一個人,我聽了也為陳兄高興。所以忍不住我就想來沾點光,想來向陳兄道賀一番呀!』
俗話說「伸手不打笑臉人」。洪旭一見面就對陳鵬笑臉迎人,又是大加讚頌。這讓陳鵬看在眼裡,聽在耳裡,那怕心裡原本懷有戒心;早也將其戒心,卸去了大半。且既然洪旭都說是來向他道賀,又說是想來沾他的光。當下陳鵬豈又有拒人於千里之外之理。「原來洪旭只是來向我道賀。幸好!國姓爺當是沒有對我起疑。」但想及此,心中一顆大石頭落了地,陳鵬自然趕緊張開雙手,對洪旭大表歡迎,談笑自若,將其迎進營去。貴客臨門,陳鵬自然也不敢失了禮數,即又是設筵款待,連得私藏多年的老酒,也不惜拿出來與洪旭乾杯共飲。賓主盡歡一場,酒酣耳熱的席間,陳鵬也幾度趁機,想從洪旭那裡,看能不能多套出一點話來。但洪旭所言,滿嘴滔滔不絕,卻無不是對陳鵬戰功卓著的讚頌。這讓陳鵬幾杯黃湯下肚後,可更是自以為是,也不禁對自己的痛擊清軍,夸夸而談。

洪旭見陳鵬喝酒喝得紅光滿面,滿口自吹自擂,看似心防已鬆卸。大魚雖尚未入網,但至少已被餌料所誘惑。當下洪旭見時機應已成熟,即也假意稱時候不早,起身告別。客人既要離開,做主人的陳鵬,至少總也得送客送到門口。主客雙方就這麼,一路高談闊論,及走到了營門外,仍欲罷不能。但陳鵬送客送到營門外,當也算是禮數周到,即停下了腳步。且見立著排柵的營門兩側,就站了十幾個身形剽悍,渾身鎧甲的虎衛,凜然不可侵。誠然虎衛軍的大營,就有如一個虎穴。而洪旭只不過就是一個戶部的文官,帶了兩個隨從來到這虎穴,那怕陳鵬只要一聲令下,恐怕洪旭與兩個隨從,立時就要屍骨無存。「糟!國姓爺要我來擒捕陳鵬回去治罪。但陳鵬只送我到營門口,看似不肯再走!這可怎麼好?」深入虎穴,要抓陳鵬這個虎衛的虎頭,對洪旭而言,可真非得小心謹慎,步步為營不可。眼見陳鵬在營門口停下腳步,不肯再走。當下洪旭放眼營外與碼頭之間,似有一砲擊的痕跡,一時急中生智。即指著那砲擊處,露出了一臉的驚訝神色,搖頭咋舌直說:『陳兄!看啊!那裡的幾棵大樹都被攔腰折斷,地上的土石也都被翻了過來。這火砲的威力可真猛啊!那是清兵從海上發的砲,還是陳兄的虎衛發的砲啊?我不是當兵的料,可真是搞不清楚。能不能請陳兄跟我指點指點,好讓我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也長長知識!』

『洪哥啊!要懂火砲,這你可問對人了!來來來!擇日不如撞期,咱這就去親眼見識見識!』聽得洪旭自稱不懂火砲,要向他求教指點,這可讓陳鵬聽在耳裡,更覺得意洋洋。正是酒氣充腦,正雄心勃發,陳鵬就想展展威風。興之所致,也不需洪旭多言,見陳鵬一臉酒氣紅光,敞開胸膛,邁開大步,就自朝著那砲擊的山坡路上走去。一路上兩人交談熱烙,說起與清兵的惡戰,陳鵬更是滿口滔滔不絕。及山坡處的砲擊處,更見陳鵬指手劃腳,口沫橫飛的說的渾然忘我。說這顆砲彈,至少有三十斤重,才能將幾棵大樹,都攔腰擊斷。萬一打到人必定粉身碎骨。又說砲彈,應從那邊來,又往那邊去。談到興頭處,一派意氣風飛下,陳鵬更又帶著洪旭往下坡路的草叢,到處去找那顆砲彈。而洪旭自然也是恭維聲不斷,說起五月與清兵之戰,算起來,應當屬陳鵬居功最大。二人走了三五步,見陳鵬停下腳步,洪旭即趕緊回頭。甚至還拿了陳鵬來與國姓爺比,滿口滔滔直說:
『陳兄啊!你在高崎這邊的北岸立了首功。但國姓爺在南邊的鼓浪嶼,可也不惶多讓。見黃梧那叛徒率著百艘戰船從海澄出海後,直衝而來。而國姓爺看在眼裡,就是不驚不懼,不動如山。就算黃梧連破了國姓爺的兩支先鋒船隊,而國姓爺還是按兵不動,下令所有的戰船沒有他的命令,都不可起錨。一直等到了東流的海潮平靜。因為國姓爺知道,東流的潮水平靜後,再來就是漲潮潮水西流。而西流的潮水又會帶動海上的風向。於是國姓爺命帥船發砲三響。鼓浪嶼、烈嶼與金門的船隊,一聽砲響,立刻拔錨揚帆。幾百戰船,乘風破浪,多路兵進,順著漲潮之勢,快得迅雷不及掩耳。而黃梧那叛徒,已深入我軍海域,退都來不及。幾乎被國姓爺打到全軍覆沒啊!唉呀!咱鄭家軍有國姓爺,已是讓清兵嚇到屁滾尿流,海戰一勝難求。現在又有了陳兄,我看那清兵恐是連在陸戰,也都要倒大楣囉!』

洪旭如此能言善道,句句抬愛,可真讓陳鵬聽得宛如盛夏的草花怒放;不知不覺,也忘了找砲彈之事。因言談甚歡,欲罷不能,就見陳鵬一路跟著洪旭往碼頭的方向走去。可自從陳鵬離開大營後,那原本守在營門口的十幾個帶刀彪形虎衛,卻也就這麼一路緊跟著陳鵬,幾乎寸步不離。畢竟主帥離營,豈能沒有護衛貼身照應。但對洪旭而言,只要這十幾個彪形虎衛,始終寸步不離的圍在陳鵬身邊;那想擒拿陳鵬恐是萬萬不能。又走了三五步,洪旭索性又停下腳步。且見洪旭突然寒著一張臉,神情似頗不悅,回頭就對著那些虎衛,冷言冷語的說:『喂!我說你們!難道你們不知道我跟你們鎮主的交情多深厚嗎?今日我到你們這裡來,就想來看看老朋友,恭賀你們鎮主立了大功。現在你們鎮主見我喝多了酒,怕我走路不穩,所以送我到碼頭。因為我實在太高興了,嘴裡話也多,就想再跟你們鎮主多聊上幾句話。偏偏你們這些人還帶著刀,個個故意夾在我跟你們鎮主之間。這是怎麼樣?沒事找事,就是故意要抓隻蛔蟲在屁股撓,要惹我嗎?』

洪旭陡然變了臉色,對著十幾個帶刀的虎衛,突如其來的罵了一陣。『陳兄你說是也不是!依我們的交情,私下聊個幾句,這些人卻跟前跟後,讓人說話也不暢快!』說是罵那些帶刀的虎衛,洪旭看似藉酒發飆,實則是故意罵給陳鵬聽。其言外之音,誰都聽得出來,無非是認為陳鵬太見外。當即陳鵬聽了,自也覺得過意不去,尷尬的笑了笑。為免惹得洪旭不悅,場面難看,又失了禮,陳鵬即也命那些虎衛,即刻回營去。洪旭見狀,這才又露出了笑臉,恍若無事般,繼續與陳鵬高談闊論。一路走走停停,每當陳鵬停步欲回,洪旭即又滿嘴殷勤熱切,話語滔滔不竭。使得陳鵬為免失了禮數,也不敢硬打斷洪旭的話,只得一直陪著洪旭直走到了碼頭。二人直走到了快哨船邊,這下陳鵬從營門送客,送到船邊,當也算是禮數到位。即也打躬做揖,準備對洪旭道別。誰知當陳鵬才拱手作揖,一個俯身低頭,快哨船上忽然跳出了二十幾個猛悍的大漢來。

『來人!把陳鵬給我拿下!』就在陳鵬尚未回過神,洪旭一聲令下。二十幾個剽悍漢子,帶棍的帶棍,拿繩的拿繩,已然一擁而上。陳鵬乃虎衛統領,身手了得,戰場上一柄關刀在手,一個人打一二十個人也不是問題。這洪旭也不是不知。所以洪旭奉命來擒捕陳鵬,豈能輕忽無所備。光說這二十幾個猛漢,也是洪旭從國姓爺身邊的貼身護衛,精挑細選出來,個個自然身手也不凡。再者,洪旭煞費苦心,花了大半天的時間,將陳鵬一路引誘至碼頭。一來,除了讓其遠離虎衛大本營外。二來,更使計將陳鵬身邊的護衛悉數支開。且命這二十猛漢,事先都藏身在快哨船上,不露蹤影。為的,就是要讓陳鵬毫無所備,殺個讓陳鵬措手不及。果然,陳鵬在戒心鬆卸之下,手無寸鐵,突然如其來,面對這齊擁而上的二十幾猛漢。一時之間,那應變得及。眨眼之間,見陳鵬已然被猛漢的亂棒,擊倒於地,麻繩捆綁,抬上了快哨船。且快哨船上的舵公與船兵,也早已緒勢待命。一見陳鵬被抬上了船,舵公與船兵立時解纜揚帆,片刻都不敢耽擱。畢竟,當陳鵬在碼頭受到伏擊,被綁上船,遠在大本營的虎衛哨兵,瞭望碼頭, 必然也會看見。

『鎮主被抓了!快!快去救他!』迨虎衛營的哨兵發現事態不對,急召滿營虎衛,奔到碼頭邊,卻那來得及。眼睜睜只能看著那洪旭的快哨船,早已遠離海岸,快速航行到了海中。使得那滿營的虎衛,只能在岸邊跳腳。畢竟主帥就在自己的虎衛大本營,莫名被抓,這讓虎衛的面子還要往那裡擺。且陳鵬可是還剛擊潰清兵,立下了戰功。這突如其來的變故,不明究理之下,更使得滿營的虎衛,個個憤慨,罵聲鼎沸。有義憤填膺者,更倡言,應該召集全營虎衛,直接殺到思明去救鎮主。


廈門思明,演武亭教場。七月的烈日炎炎,遍佈教場的烈燄戰旗,鬣鬣飛揚的也有如戰火燃燒。且聽隆隆鼓聲震天響,兩排鎧甲閃耀的士兵,手持亮晃晃的關刀,就從演武亭前羅列成行,及至教場中央。教場中央早搭起了一個高台,台上還有一個用來綁人的木架。高台的四周,則見鄭家軍的各鎮營統領及百夫長以上軍官,個個神情嚴肅,整齊排列。這等不尋常的陣仗,鄭家軍的將領一見當知,必是有重刑犯要被行刑處決。三月之時,延平王府的廚子張德,串通滿清,拿了劇毒的孔雀膽,企圖在點心中下毒,欲將國姓爺與眾將官議事之時,一舉毒死。結果東窗事發,張德被捕。當時國姓爺對張德的背叛,憤怒至極,命人將其押到教場,萬箭穿心處死。正是對國姓爺而言,通敵背叛,乃是最不可饒恕之罪。畢竟要是輕饒一人通敵背叛,軍隊紀律豈不蕩然。國姓爺治軍之嚴,對於軍令與軍紀之嚴苛,眾所皆知。所以對這種通敵背叛之人,不止要處以極刑。為讓將官與士兵警惕,每當處刑之時,鄭家軍的各鎮營統領與百夫長以上軍官,更皆會被召集至教場,目賭行刑。而較之三月,張德被押到在教場,施以萬箭穿心之刑。今日這教場的陣仗,看似又更浩大。當然更浩大,因為今日要被處刑之人,可不是一個廚子。而是一個鄭家軍中,手握重兵的右虎衛鎮主─陳鵬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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