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決戰熱蘭遮:

艦隊指揮官賈霸卡烏(Jacob Caeuw):...見到公司那些原本身心健全的人員,以及先前被視為東印度公司最強健的士兵,淪入腿部腫漲以及身體浮腫的慘境,實在令人不禁心碎。堡壘內非常擁擠,因為熱蘭遮鎮的居民都被接入了城牆裡。裡面人滿為患,黑人尤其多。教堂以及對面的食糖倉庫,都當成了醫院使用。而且早已色滿了病患,連一點空間都不剩。以致堡壘底下的區域瀰漫著一股讓人難以忍受的惡臭...」

 

 

40-1、用鼻子講話的男人─賈霸卡烏

 

西元1661年八月十二日。明永曆十五年七月十八日。「全能的神讓我們今天看見了一支氣勢強大的艦隊..顯然是巴達維雅派來的援兵,願他的神聖之名永遠受到世人的歌頌...」黃昏時分,殷紅似血的滿天紅霞,籠罩台灣熱蘭遮城。落日餘暉映照下殷紅海洋,十一艘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大小戰艦,就下錨泊於熱蘭遮城波濤洶湧的外海。一艘中國式的掛簾帆船,險象環生的頂著大風大浪,從外海進入大員水道後,好不容易泊靠到了熱蘭遮城前的碼頭。原來這艘中國式的帆船,乃是揆一為了掩人耳目,派往外海的接駁船。與海上的大風大浪拚搏了半日,這艘接駁船總算順利靠岸,幾個士兵忙著將船上的木板鋪上碼頭。隨後見一高大身影,面對海上的洶湧波浪,一派氣定神閒,邁開步伐,身手矯健,即從船上跳上了碼頭。正是率領荷蘭東印度公司艦隊,剛來到台灣的指揮官─賈霸卡烏。

見指揮官賈霸卡烏,身穿對襟排扣的筆挺軍裝,腰間還繫著一柄巴達維亞總督馬特索科爾,送給他的指揮刀。不但高大英挺有如戰艦的桅桿,一頭紅髮有若烈火在頭上燒;­­而其一身膚色更在海洋的烈日下,曬成了古銅色。綴有鴕鳥羽毛的寬邊帽下,且見其唇上留著兩撇威嚴的八字鬍,下巴留著一撮山羊鬍,兩眼更是炯炯有神若鷹眼。胸前掛著一柄十字架,且其總不時用手握著那十字架。因為聽說那柄十字架,是賈霸卡烏征戰摩鹿加殖民地時,征服了一個驍勇善戰的土著頭目後,砍下其手骨所做成。並將其視為自己偉大戰功的戰利品。另外,號稱軍事天才的賈霸卡烏,還有個獨特之處。那就是─世俗對一個講話傲慢的人,或是喜歡講話誇大其辭的人,常稱其為「用鼻子講話」。而賈霸卡烏,確確實實,就是總用鼻子在對人講話。因此他講話的鼻音,也格外的很重。

 

『國姓爺是個殘酷的暴君,他率領的中國士兵,更是個個都像不要命的瘋子!他們的陸軍總是排列著整齊的隊形,聽著鼓聲整齊的前進,在北線尾沙洲就算我們的火槍隊用排槍射擊。但他們看見槍彈打來也都不閃不躲。仍然以整齊的隊伍不斷的前進,最後把我們的火槍隊,幾乎全數都砍死...另外,他們跟我們的艦隊作戰,同樣不怕死。就算槍林彈雨,但他們的士兵仍然不斷划著放火的小船,來衝撞我們的大船。總之那些中國士兵,就像是把靈魂都出賣給了魔鬼,所以個個不怕死,只有不斷的往前衝。就像一大群螞蟻窩的螞蟻,最後還把我們的旗艦赫士亞戰艦炸沉...』登岸之前,於接駁船上之時,賈霸卡烏已從士兵的口中,約略聽到一些關於國姓爺與中國軍隊的事。但在接駁船上,聽得士兵的惶恐之言。實話說,賈霸卡烏聽了只是感到有點不屑。因為依其軍事天分,賈霸卡烏心裡有數,猜想─應是這些熱蘭遮城的士兵,大概是吃了中國軍隊的敗仗之後,害怕被公司懲處。所以就講些誇大不實的話,好來為自己的懦弱脫罪。

於是賈霸卡烏也不說破,只是抬高了下巴,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,並以很重的鼻音,對那些接駁船上的士兵說:『你們不用擔心!事實這場戰爭很快就會結束。因為巴達維亞的艦隊已經來了!不管國姓爺是不是像你們說的,是一個多殘酷的暴君!也不管那些中國士兵,是不是凶猛得像是一窩螞蟻窩的碼蟻!總之,公司指派給我的任務,就是要把入侵殖民地的中國軍隊,全部掃除乾淨!一個都不留!』儘管有一支強大的艦隊做後盾,讓賈霸卡烏充滿了自信。然當其登岸之後,面對熱蘭遮城陷入的困境慘狀,卻仍不免感到吃驚。

 

 

黃昏時分的漫天殷紅如血的雲層下,灰白的熱蘭遮城被映照得有如火在燒般的火紅。當賈霸卡烏的接駁船,於碼頭靠岸之時。熱蘭遮城原本緊閉的城門,已大開。且見秘書長喬柏年,帶領著一群官員與議員,個個滿臉欣喜的出城,親自碼頭迎接賈霸卡烏。雙方一陣熱烈的寒暄與握手致意後,一群人即朝著城門走去。時吹悶熱的南風,當賈霸卡烏邁開步伐,向著城門走去。忽而一陣悶熱的南風迎面撲來,霎時賈霸卡烏的鼻息間,盡是難聞噁心的臭味撲鼻。雖說與喬柏年等官員,握手寒暄之時,賈霸卡烏的鼻息間,也聞到了一股,像是一個人很久沒洗澡,散發出的體臭與汗酸味的噁心氣味。然而此時,迎面撲鼻的惡臭的氣味,卻更像是來自屎坑的屎尿惡臭,似還帶有一股令人作嘔的屍臭。且這股令人作嘔的惡臭,似乎就是從熱蘭遮城的城門,隨著南風飄出。這讓賈霸卡烏臉上原本的自信笑容,頓時漸漸僵住。因為每邁出一個步伐,賈霸卡烏都感覺,自己似乎正向著一座充滿惡臭的大屎坑走去。

「基督啊!沒想到城裏面的環境,竟然如此惡劣!到處都是黑奴,人滿為患,汙穢擁擠的不像話,簡直不像是人可以已居住的地方!」俯入城門,兩旁民眾夾道歡迎,男男女女歡喜喧騰,但賈霸卡烏看在眼裡,卻是一張僵硬的臉上,一絲笑容都擠不出來。悶熱的城裡,屍臭與屎尿惡臭,讓人幾欲窒息就不說。環顧夾道歡迎的人群,只見無論男女老幼,每個人都是蓬頭垢面,好像幾十年沒洗澡,身上的衣物更是髒到,像是剛從墳裡挖出來的。且因為市鎮的百姓都擠入了城裡,使得城裡擁擠得水洩不通。更糟的是,原本地位低賤,充當奴隸,又髒又臭的黑人;此時也都擠進了城裡,與尊貴的白人混居,擠在一起。見到這種景象,賈霸卡烏,不禁皺起了眉頭。因為想到自己鼻息間充斥的屎尿惡臭,可能是黑奴的屎尿,這讓賈霸卡烏自然更難以忍受。而且還不只惡臭,整座城裡更見黑壓壓的蒼蠅,漫天飛來飛去。經過教堂之時,賈霸卡烏往教堂內張望了一下,只見教堂裡沒有禱告的人,只有地上躺滿了一排排的病患。而且不只教堂躺滿生病的病患,教堂對面的一間倉庫,同樣地上也都躺滿了病患,連一點空間也不剩。這景象看在眼裡,更是讓賈霸卡烏,感到震驚。

 

「我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艦隊,向稱霸世界,所向無敵。何以今日淪落如此?而且面對的,還只是一群中國懦夫!聽接駁船的是兵說。雙方交戰,還不到半天時間。荷蘭東印度公司的陸軍與艦隊,就雙雙慘敗。這怎可能!唯一的原因,就是指揮官無能,指揮失當。否則怎會造成這樣的結果!」來自中國的異教徒,對荷蘭人與基督徒的迫害,歷歷在目,這讓賈霸卡烏心中的憤怒,油然而生。且依賈霸卡烏的軍事天分推論,造成這樣的結果,其罪魁禍首,恐怕應就是福爾摩沙的首長揆一。畢竟揆一,膽小懦弱,遇事驚惶,又喜獨斷獨行,這在巴達維亞總部,早是眾所周知。儘管事後已證明,揆一聲稱國姓爺將攻打台灣,而屢屢向巴達維亞求助,這並非是虛妄之言。而且今也已成事實。然對一個人的印象,總是先入為主。

總之,賈霸卡烏在巴達維亞總部之時,早已聽多了關於揆一的種種劣行。於今率艦隊來到台灣,眼見熱蘭遮城的慘狀,心有成見之下,自然也就順其自然,將一切失敗都推給揆一。然而現在,揆一可是興高彩烈,正在內城上層的軍營,召集全城的士兵,準備以盛大的軍禮,歡迎賈霸卡烏的到來。且見賈霸卡烏一行人進城後,受夾道的百姓熱烈迎接,經過了教堂後,秘書長喬柏年即領著賈霸卡烏與隨行的軍官,走進了雄偉的長官公署。從長官公署內爬上了二層階梯,又從後門走出,即從外城已進入了內城。

 

長官公署後門的左斜對面,就是通往內城上層軍營的北門。且見從北門的階梯開始,道路的兩旁,此時已然整齊遍羅列著身穿畢整軍服,手持火槍的士兵,夾道迎接賈霸卡烏。這些羅列的士兵,排成的兩行人龍,就一直通到軍營內。而當賈霸卡烏,隨著秘書長喬柏年,走進了四方營舍合圍的軍營內。此時只見台灣首長揆一,高大的身影,早站在軍營中央的廣場等待。一見賈霸卡烏到來,揆一立刻露出了滿臉的笑容可掬,隨即高舉著雙手,邊迎向賈霸卡烏。邊滿嘴興奮地高呼:『救世主來了!我們的救世主來了!我早就說過,所有人都該相信,偉大的神會賜給我們光榮與勝利!今日艦隊的到來,就表示我們的苦難已經結束,偉大的神已赦免了我們的罪!所以神才會派賈霸卡烏,這個眾所周知的軍事天才,這個救世主,前來福爾摩沙,目的就是要替我門收拾那些邪惡的異教徒!賈霸卡烏!我的好朋友!我們熱忱歡迎你的到來!』語罷,揆一大步向前,給了賈霸卡烏,一個大大有熱忱的擁抱。隨之火槍禮兵,順序以火槍,鳴放了三槍。繼之砲兵,連續鳴放了六響禮炮。可謂是給賈霸卡烏,最高禮遇的軍禮歡迎。不僅於此,禮槍禮炮,鳴放過後,揆一還牽起了賈霸卡烏的手,熱切的邀請賈霸卡烏,與其一起校閱軍隊。

 

軍營中央的廣場,約七百名士兵,就手持火槍,整齊排列,等待賈霸卡烏的校閱。雖說七百個士兵,身上穿著看似還算乾淨的軍服,至少比下城的百姓身上穿的衣物,算是要乾淨許多。且個個士兵,也抬頭挺胸,看似雄赳赳氣昂昂。然而這終究只是外表。畢竟賈霸卡烏也是個航海經驗豐富的人,其銳利的眼神,一看見這些士兵,即知這些士兵,實是已是慘不忍睹。因為有的士兵,腿部明顯的腫漲得,就像大砲的砲管那麼粗。有的士兵身體浮腫,臉頰也浮腫。有的士兵,張嘴高呼口號之時,更可見其牙齦流血,嘴角潰爛。種種跡象都顯示,這些熱蘭遮城內的士兵,情況就跟長期困在船上航海,且缺乏蔬果補充的士兵一樣,都罹患了壞血病與腳氣病。見到這種情況,賈霸卡烏忍不住,對一同校閱軍隊的揆一說:『首長!沒想到這些東印度公司最強健的士兵,今日竟因被困在城內,缺乏蔬果,而罹病到這種慘狀。真是讓人看了感到不忍!而且我剛進城的時候,也看見,原本那些身心健全的百姓,現今己也都病到慘不忍睹!真是讓人心碎!』聽得賈霸卡烏之言,揆一卻是帶著一臉欣慰的,回說:『指揮官!所以你是我們的救世主啊!我們全城的人,就等著你把艦隊上的啤酒、紅酒、豬肉、橄欖、豆子與米酒,運入城裡來解救我們!相信今日,從接駁船上,已經運來了不少救命的物資!』

 

賈霸卡烏,一臉愕然。今日熱蘭遮城的接駁船,頂著大風大浪出海,到達艦隊之時。當時接駁船的士兵,確實有對賈霸卡烏說─「首長揆一交代,要先接駁紅酒、橄欖、豆子等物質上岸。」但賈霸卡烏是個軍事天才,自然凡事都以軍事優先考量。一聽說要先接駁無關緊要的食物上岸,賈霸卡烏立刻反對,並要求接駁船的士兵,優先把火藥接駁上岸。於是這一趟接駁船冒險出海又返回,除了接駁賈霸卡烏與幾個軍官外,也就又搬運了二千磅的火藥上船。畢竟賈霸卡烏,也是登岸入城後,才之熱蘭遮城的兵民,因嚴重缺乏蔬果紅酒的補充。所以導致壞血病與腳氣病,嚴重蔓延。但此時說這些也以太遲。賈霸卡烏聽得揆一的話後,也只是以很重的鼻音,帶點歉意的回說:『首長大人!很抱歉!今日接駁船,我只命令他們搬運二千磅火藥上岸而已!並沒有搬運紅酒、橄欖等食物登岸!』陡然聽得賈霸卡烏說,沒搬運救命的物資登岸。頓時,只見揆一兩眼一瞪,一張臉霎時拉得比馬臉還長。

其實艦隊已經載運物資來到台灣,今日沒搬運救命的食物登岸,明日在搬運也不差一天時間。但揆一在意的是,他命令接駁船要先搬運紅酒等救命物資登岸,而賈霸卡烏卻命令士兵先搬運火藥登岸。這很明顯的,豈不是賈霸卡烏公然違抗了他的命令。換言之,這是對揆一這個首長的權力的挑戰。而任何人,只要對揆一的首長權力挑戰;這就是揆一,所最不能忍受的。就像去年范德蘭,率艦隊來到台灣,也是因為艦隊的指揮問題,與揆一起了衝突。於是兩個人天天爭吵,互相叫罵,最後氣得范德蘭將軍,率領艦隊離開台灣。總之,乍聽賈霸卡烏違抗了他的命令,沒先搬運食物上岸,揆一頓是有如一個要不到糖吃的小孩,驟然翻臉。脾氣一上來,也不管與賈霸卡烏正在閱兵,驟見揆一寒著一張臉,轉頭滿嘴不滿,喊說:『西托西爾德上校!接下來的事,就交給你。我累了,要去休息!你就帶著這個軍事天才,到處去看看!』

話才說完,眼見揆一立刻甩頭離去。邊走還邊滿嘴自言自語的碎唸:『婊子養的!這個傢伙,說甚麼軍事天才!簡直是個蠢蛋加腦殘!』眾人見揆一惱怒翻臉,一時也都怔在當下,閱兵閱到一半,獨留下賈霸卡烏,更是滿臉尷尬。

 

 

入夜後。熱蘭遮城的兵民,依然沉浸在艦隊到來與終於獲得上帝救贖的喜悅當中。首長揆一,對於艦隊指揮官賈霸卡烏,雖然已產生了一些不滿,卻不能免俗,依然在軍營中設宴,宴請賈霸卡烏等人。或因接駁船沒運送紅酒登岸,讓揆一餘怒未消。又或是對揆一而言,當前最重要之事,就是莫過於要把賈霸卡烏,這個剛到台灣的艦隊指揮官,給踩到腳底下去。因此宴會才剛開始,揆一即以滿嘴尖酸刻薄的言語,大言喇喇,對眾人致詞說:『感謝全能的神,萬事賜福,讓我們今日親眼看見一隻勢力強大的艦隊,前來救贖我們。只可惜,今日接駁船冒著大風大浪出海,卻只能艦隊運回了二千磅的火藥!因為火藥又不能端上桌,給大家當菜吃。所以今晚的宴會,大家就多擔待點,啃些鹿肉乾,喝點白開水,填填肚子。但我們還是熱烈的歡迎艦隊指揮官賈霸卡烏!感謝全能的神與巴達維亞總部,把賈霸卡烏指揮官送來給我們!』話說至此,已然讓賈霸卡烏,感到有不自在。卻聽得揆一,話中帶著嘲諷,續說:『大家都知道,賈霸卡烏在我們荷蘭東印度公司,有軍事天才之稱!所以我們大家應該都很熱切的,想知道,這個軍事天才,到底要如何解救我們這些無助的羔羊們,脫離被異教徒迫害的苦難!呵呵!希望他不是想用二千磅的火藥,來博得我們的歡呼,讓我們看著安心。卻不給我們啤酒、紅酒、豬肉、橄欖、豆子與米酒..這些更實際,與更重要的救命物資!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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