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、每個人都害怕心中美好的世界崩潰

那自稱「懵瞽龍王」的巨龍之言。讓鄭成功聽了,直是忍不住怒氣。以尚方寶劍指著巨龍,正義凜然,開口又罵:『孽龍。我鄭國姓,乃奉天之命,率正義之師,欲驅逐滿清韃擄,復我大明河山。汝既知我是"東海長鯨"轉世,所到之處海潮無不大漲。就算原本水淺,大船無法進入的港澳。只要我正義之師一到,潮水立刻大漲,助我艦隊長驅直入。鬼神都敬我三分。而今我率正義之師途經此地,你一屈屈孽龍居然敢擋路。萬一誤了我大事,那就是犯了天條。難道你這惡龍就不怕天理難容嗎?還不快快退開,免誤我大軍行程,犯下不可饒恕的重罪!』懵瞽龍王聽得鄭成功之言,呵呵大笑起來,驟然腐屍的臭味瀰漫。露出滿嘴的尖銳獠牙,即答:

『猖狂的小子。我說的正義之師,我最近也常聽說。還吃了不少吶。那滿州人的鐵蹄,踏遍中國,豈不也自稱是正義之師。而且在我吃了他們之前,他們也都振振有詞。說是什麼你大明國,滿朝野豺蛇虺盤據,不但貪官污吏盤剝百姓,中飽私囊。舉國更是朋黨之爭,倒行逆施。致使民不聊生,百姓苦不堪言。所以他們是奉天承運,入主中原,欲恢復天下之正道,以解百姓倒懸之苦。於是他們的正義之師,鐵蹄踐踏,姦淫擄掠,百姓不薙髮留辮者,砍頭。不迎王師入城者,則血腥屠城,以震懾恫嚇天下人心。而汝之正義之師,也不惶多讓。所到之處,向百姓徵糧徵餉。百姓拿不出錢糧,汝就放任你的正義之師,燒殺擄掠。汝率大軍北伐,在平陽在溫州,不就是這樣嗎?於是那方正義之師來了,姦淫擄掠,血腥屠城。而這方正義之師來了,則徵糧徵餉,又把百姓洗劫一空。都說是奉天命,行天道,欲解民之倒懸。事實卻是以正義之名,把百姓的性命當獻祭的芻狗。於是正義之師來來往往,百姓妻離子散,家破人亡,屍駭堆積成山,怨念與仇恨瀰漫天地。汝說汝所到之處,海潮大漲。但我只知道汝所到之處,血流成海。於是我懵瞽就來了。因為我喜歡仇恨。每當仇恨瀰漫天地,我就喜不自勝的狂舞,想吃人。尤其是那些滿帶正義的仇恨的人肉最好吃了。嘿嘿嘿!』

懵瞽龍王露出一臉陰險的笑。鄭成功聽其言,卻是更怒不可遏。『孽龍。你這瞎了眼的龍惡,不辨黑白,滿口胡言。納命來!』一言未畢,一把閃著寒光的寶劍,已從鄭成功的手中射出,擲向那巨龍的眼珠。那懵瞽龍王,本已瞎了一隻眼,看物原本迷茫矇矓。且那劍於巨龍眼中,頂多也不過就是一根針般的大小,亦難看清。待寶劍射到了眼前,那懵瞽龍王早已閃避不及。『啊!我的眼睛!痛啊!吼!』但聽一聲痛苦的哀號吼叫,寶劍已射中懵瞽龍王,未瞎之眼。 說時遲,那時快。巨龍像燈籠般閃亮的眼珠被寶劍射中後,霎竟如火藥爆炸般,射出了一道刺眼的白光。那白光就這麼直射向鄭成功,將其籠罩。因白光太過刺眼,鄭成功即以手遮眼,擋住了那白光。久久白光似漸消散,於是鄭成功放下遮眼的手。怪異的是,當鄭成功把遮眼的手放下時,竟見眼前一片大亮。仰頭還見赤炎炎的日頭,高掛中天。

「怪了!剛剛我不是墜入深海的黑暗的深淵嗎?怎麼眼前又是烈日炎炎!這是什麼地方?」內心正疑惑,睜眼仔細環顧四周,鄭成功這才發現,自己似乎正置身在一條街道。街道的兩旁屋舍櫛比鱗次,都是一些漆著黑漆的木板屋。顯然這不像是閩南泉州,也不似在南京。因為無論在泉州或南京,街道兩旁多是磚造屋。泉州是鄭成功生長的地方,南京則是其二十歲後,進國子監,就學於大儒錢謙益的地方。所以熟悉。然眼前滿街的黑漆木板屋,既非泉州亦非南京,甚至不是在中國。可鄭成功看在眼裡,卻頗感熟悉。因為這又得追索到鄭成功的腦子裡,年歲更早以前。望著眼前的景物,鄭成功終於慢慢的想起來─「咦!這裡~~這裡!這裡不是日本國平戶島的唐人町嗎?」

「日本平戶島的唐人町!」認出了眼前的景物,鄭成功大感吃驚。因為鄭成功居住在日本平戶島,那已是六歲以前的事。而鄭成功本是率大軍,要北伐金陵。卻竟怎會來到日本國的平戶島。這自讓其大惑不解。但讓鄭成功更驚訝的是,當他望向自己的手時。陡然發現,自己手中拿的不是皇上御賜的尚方寶劍,而只是一把小竹劍。說那竹劍很小。鄭成功頓亦發現自己的手也很小,竟像是一個五六歲小孩的手。而且自己的身上也並非穿著鎧甲,而是穿著一件小小的和服。這下鄭成功,終於驚訝的發現,自己竟變成了一個五六歲的小孩。正滿心疑惑,鄭成功忽聽得身後,有一個小孩的聲音,似在對他叫嚷:『福松是雜種。福松是雜種。支那雜種滾回支那去。連支那也不要雜種福松。哈哈哈哈...』

「福松」正是鄭成功年幼時的小名。也是鄭成功出生時,其父親鄭芝龍給他取的乳名。就是希望鄭成功可以像松樹一樣,既長命百歲又有福氣。意外的是,也是鄭成功出生的那一年,平戶的唐人町發生了一件大事。即平戶的唐人大海商李旦,暗中資助被日本武士與浪人,尊為甲螺的顏思齊,讓其招募西國浪人與倭兵,在台灣組建武裝船隊。那年,顏思齊正巧率領其船隊的弟兄,回到日本平戶。卻因此有傳聞,說是顏思齊與日本西國的浪人勾結,欲顛覆德川幕府。風聲走漏,巡捕房即準備在唐人町,大肆追捕欲造反的唐人。幸而鄭芝龍的岳父,名叫翁翊皇的。因其是個鑄劍師傅,正巧送了幾把鑄好的劍,到巡捕房。偶然偷聽到巡捕房欲抓捕造反唐人之事,即趕緊跑回家通知了鄭芝龍。鄭芝龍乃顏思齊二十八個結拜兄弟中的么弟。得知欲顛覆德川幕府的事跡已敗漏,趕緊策馬飛奔走告顏思齊。倉惶之下,顏思齊即帶了唐人町一千餘人,乘十三艘船,逃離日本平戶島,返回台灣。而鄭芝龍亦隨顏思齊逃回台灣。因此鄭成功可說是從小就不認識他的父親。畢竟剛出生的幼兒,就算見過父親,卻也無法記得。(註:此節故事內容,詳述於本人所著的「大度山王朝」第三部,有興趣者可前往展讀。)

正因鄭芝龍隨顏思齊,逃往了台灣。使得鄭成功打從出生沒多久,就沒了父親。且顏思齊與鄭芝龍在日本國犯下的是「欲顛覆德川幕府」的造反重罪。於平戶的唐山人町,更是個禁忌,沒人敢說起,頂多就是竊竊私語。包括母親田川氏與外公翁翊皇,也從未把此事告訴鄭成功。若是年幼的鄭成功問起─「別人都有父親,為何自己沒父親?」母親田川氏或是外公,頂多也就是閃爍其詞,告訴鄭成功,說是:『福松啊!你父親是個大人物,是個海上的大英雄。他在海外做很大的生意,當然很忙。而且大海又很大,很難回來。但你的父親一直都很掛念你。總有一天你父親一定會回來找你的。說不定,他還會帶著你到海外,跟他一起做大生意。做大英雄吶!』外公與母親的安慰之言,年幼的鄭成功聽了,總是很高興也充滿了期待。可一個沒有父親的小孩,在家雖然得到外公與母親,一樣的疼愛。但出們在外,卻難免受到其他的小孩欺凌與嘲笑。尤其是寄人籬下,居於日本國的唐人。『福松是雜種。福松是沒有歐多桑的雜種。哈哈哈』這不。此時,當鄭成功獨自一人,置身在日本唐人町的街道。忽就聽到有一個小孩的聲音,在其身後,用鄙夷的言語,對他叫嚷與訕笑。

鄭成功轉身回頭望去。 只見對他叫嚷嘲笑的小孩,就在圍籬內的院子裡。那院子外的門邊,掛著一塊木板,木板上寫著「巡捕房」三個大字。由此鄭成功忽然才想起來─「對了!原來我是跟我外公翁翊皇,送了幾把鑄好的劍,來給巡捕大人的!而那個院子裡的小孩,是巡捕大人的兒子,叫做安倍晉三郎。」鄭成功想起來了,安倍晉三郎大他二歲,生得圓鼓肥碩,比他還高上一個頭。還有個外號叫胖虎。且仗著父親是巡捕大人。那安倍晉太郎,可謂目中無人,就像是一個小惡霸般,專愛欺負其他的小孩。才剛嘲笑鄭成功是雜種。見那安倍晉三郎,即又手舞足蹈,嘴裡嘟嘟嚷嚷的,像是唱起了歌:
『雜種的歐多桑是懦夫,唐人造反被巡捕追。跑的脫褲跳海不敢回,丟下一個小孩不識爹...』

是可忍,孰不可忍。見那安倍晉三郎,不斷的言語與挑釁與嘲笑。若只是嘲笑鄭成功,或許還能忍。但那安倍晉三郎,居然也嘲笑起了鄭成功的父親。這可讓鄭成功,再也難忍怒氣。雖說那安倍晉三郎,比鄭成功大二歲,還比鄭成功還高上一個頭。卻見名叫福松,年幼的鄭成功,掄起了小拳頭,一個箭步就衝上前去。開口即怒罵:『哼!你這隻胖老虎。別人都怕你。我福松可不怕你。我歐多桑是個海上的大英雄。你敢再罵我歐多桑,我就打你!』那安倍晉三郎,本是個仗勢欺人的小惡霸,專愛恃強凌弱,逞英雄。見福松年幼可欺,安倍晉三郎,豈有住嘴之理。當即,反唇相譏:『雜種。你歐多桑想造反,被我歐多桑追的脫褲子跑不及。還嚇得跳到海去。現在你歐多桑早就被海裡的魚吃掉了。也不要你這個雜種了。哈哈哈哈!』聽得安倍晉三郎又再嘲諷,福松再忍不住怒氣。奮力即將手中的竹劍,擲向了安倍晉三郎。不偏不倚,那竹劍擲中了安倍晉三郎的左眼。驟見安倍晉三郎,一手遮眼,大聲喊痛。隨之盛怒,即也有如一隻要吃人的惡龍般,向鄭成功撲了過來。兩個小孩,就這麼在院子裡打了起來。

安倍晉三郎的身量,比福松胖碩近二倍。照理說,應可以把福松給壓在地上打。事實上,以往安倍晉三郎也都是這樣欺凌,毆打別的小孩。可盛怒之下的福松,也不知那來的力氣,竟有如一頭在浪濤間翻滾的長鯨般。硬是讓安倍晉三郎,壓都壓不住福松。最後甚是變成了安倍晉三郎,被福松壓在地上打。見福松,盛怒之下兩眼通紅。或也是這駭人之狀,讓年長的安倍晉三郎,嚇得腳軟手軟,使不上力。任得福松坐在其身上,兩個小拳頭有如雨下。一拳又一拳的打在安倍晉三郎的眼睛。直將安倍晉三郎的兩眼,打得腫得就像是兩個爛桃子,睜都睜不開。唯只能大聲的哭嚎與求饒。但福松卻仍不住手,反是拾起了竹劍,往安倍晉三郎的頭臉,一劍又一劍又劈又砍。直到屋內的大人,聽到院裡的小孩哭嚎聲,衝出察看。首先從屋裡衝出來的,不是別人,正是安倍晉三郎的父親,也就是唐人町的巡捕大人。那巡捕大人,方衝出屋外,見自己的孩子,被福松壓在地上,拿竹劍往死裡打,打得鼻青臉腫。一時怒不可遏,一個箭步衝向前,就像是踹一條野狗般。二話不說,抬起腳來,一腳就把福松給踹飛了幾丈遠。隨即大罵:『八格魯。你這個反賊生的雜種,竟敢如此猖狂。難道你不知道這裡是巡捕房嗎?居然敢在我面前,打我的三郎!』

年幼的鄭成功,被巡捕大人踹飛幾丈遠,地上翻滾了好幾圈,才終於起身。卻是一起身,立時緊握兩個小拳頭,一雙漲紅血絲的眼,挺身對著巡捕大人,怒目而視。雖只是個五六歲的小孩,見其氣勢,竟讓巡捕大人一時愣住。怔了片刻,這才又咆哮叫罵:『混帳八格魯的雜種。小小年紀就這般凶狠。將來長大了還得了。豈不是要像你的混帳歐多桑一樣,要造反啦。不知天高地厚的雜種,今天若不好好教訓你一番。將來恐怕你都要爬上天啦!』罵著,巡捕大人欺身向前,就要打福松。幸好,福松的外公,就是鑄劍師傅翁翊皇,趕了過來。一邊護在福松身前。一邊則趕緊下跪,不斷的向巡捕大人磕頭致歉。直說:『大人。大人有大量啊。小孩子不懂事,是我沒把他教好。請大人不要跟小孩子計較啊!這樣吧!大人。剛剛我送來給大人的那幾把劍,就算是我送給大人的。還有我回去,還會從我的劍鋪裡,再挑選最好的二把劍,拿來送給大人。算是我向大人賠罪。請大人大發慈悲,念在這孩子從小就沒父親。原諒小民,教孫無方啊!』 
開鑄劍鋪的翁翊皇與巡捕大人,也算是老交情。滿頭霜白的翁翊皇,年紀都已一大把,不但跪下來給巡捕磕頭,還說鑄好的幾把好劍,都要送給巡捕以致歉。這讓那巡捕大人聽了,總算是火氣稍消。卻是仍滿嘴毫不留情的怒罵:『滾吧!沒父親教養的小孩,就是豬狗不如。居然把我的孩子的眼睛,幾乎要打瞎了。哼!這件事不是這樣就算了。如果再讓我看到那雜種。我一定不饒他!還不給我滾!』

童年沒有父親而飽受欺凌的往事,鄭成功總想忘記。但那些童年的記憶,卻始終有如松樹的樹根紮在土壤般,深深的紮在鄭成功的腦海中。「我歐多桑是個大英雄!我歐多桑一定會回來找我!我不是沒有父親的小孩!」自從懂事以後,每每聽見母親或是外公,說起鄭芝龍之事,這樣的信念就一直福松的心中有如一棵松樹慢慢的長大茁壯。於是福松的性情也越來越剛烈。因為為了悍衛這個信念,舉凡有其他的小孩詆毀他的父親,嘲笑他的父親。則福松無不握緊了拳頭,立刻予以回擊,為只為守護心中那個美好的夢想。而就在福松打了巡捕大人的小孩,又過了幾個月後。他從小渴望的那個夢想,終於實現。也就是福松六歲那一年。他的父親鄭芝龍,真的回到了日本平戶島來找他。不!應該說是鄭芝龍,派了一支武力很強大的船隊來到日本平戶島。意欲將他留在日本的妻兒,帶回中國去。因為當時,原本被視為海盜的鄭芝龍,已接受大明國招撫。其身份也已由十惡不赦的海盜,搖身一變,而成了大明國的「海防游擊將軍」。位居三品大員之職,已然已成了有頭有臉的大官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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