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2-2、遍海浮屍的南海灣

 

「揆一這個自以為是的混帳!明明對軍事一竅不通,偏偏卻還要獨攬大權,也不聽我的勸告。一人獨斷,胡亂指揮,戰術凌亂,犯下一個又一個致命的錯誤。現在可好!幾乎葬送了我的整支艦隊!」獲報南海灣遍海漂浮荷蘭士兵的屍骸後,由不得賈霸卡烏要痛心疾首,更對揆一咬牙切齒。畢竟這支荷蘭東印度公司強大的艦隊,可是賈霸卡烏從巴達維亞總部帶來。且巴達維亞議會,更任命賈霸卡烏為艦隊的指揮官,必須全權對艦隊負責。但昨日艦隊進入內海,當賈霸卡烏發現,五艘主力戰艦吃水太淺,船上的火砲根本無法發揮作用。當時賈霸卡烏,認為情勢當相不利荷蘭艦隊,即要求揆一,立刻將艦隊撤離內海。問題是,對權力病態貪婪的揆一,為了掌控艦隊的指揮權,就是打心裡看不起賈霸卡烏。且當賈霸卡烏,要求揆一撤離艦隊之時。當下揆一,還藉賈霸卡烏講話鼻音重的語言障礙,大作文章。當著眾人面前,以其最擅長的尖牙利齒,與尖酸刻薄的言語,極盡所能的羞辱賈霸卡烏。致使賈霸卡烏在眾官員面前,幾無容身之地,只好憤而離去。結果,艦隊進入內海後,一場由揆一胡亂指揮的海戰,在其眼高手低,雜亂無章的指揮下,結局慘不忍睹。最後見到艦隊兵敗如山倒,幾乎要全軍覆滅,更讓揆一頓時精神崩潰,整個人有如失心瘋般的滿嘴嘶吼亂叫。眾官員見到揆一已然崩潰,這才趕緊又去把賈霸卡烏找來。

然而當時賈霸卡烏來到瞭望台,舉目所見,情況卻早已難以收拾。旗艦柯克肯號已然擱淺南海灣,被中國的砲陣地狂轟猛炸,有如海上的活靶逃生無路。朝北望,格珍赫奮號戰艦也已擱淺在北線尾沙洲,同樣被中國的船艦團團包圍,已然起火燃燒失去戰力。再望向赤崁那邊的海域,更是荷蘭艦隊有如蚱蜢置身黑壓壓的蟻群中,戰況慘烈,毫無取勝的機會。眼見內海的整支艦隊,己要全軍覆滅,賈霸卡烏也唯有當機立斷,斷尾求生。正值海水退潮,賈霸卡烏即命受損嚴重的艦隊,趁著退潮,全面撤離內海。就算及時撤出了內海,卻也已經有點為時已晚。不但兩艘主力戰艦,柯克肯號與格珍赫奮號,已被殲滅。另在赤崁海域作戰的三艘小型船,也已被中國軍隊俘虜。清點艦隊的死傷士兵,原本從巴達維亞出發時,有七八百人的艦隊。而今更只剩下四百人左右。也就是說,原本一支軍容壯盛,足以稱霸世界海洋的艦隊,經內海一戰,無論戰艦與士兵,居然已經折損一半。及至今晨,又獲報南海灣飄滿了荷蘭士兵的屍體,而這怎能不讓原本的艦隊指揮官賈霸卡烏,更感到震驚與痛心疾首。為免陣亡的士兵曝屍海岸,賈霸卡烏自是與西托西爾德上校商議後,忙派哈爾中尉帶了一支軍隊出城,前往南海灣打撈陣亡士兵的屍骸,予以埋葬。

 

 

昨日率荷蘭中小型艦隊,一馬當前,前往赤崁作戰的海上英雄,瑪莉亞號快船的船長─克勞森。這位克勞森船長,從台灣率領瑪莉亞號快船,逆風航行,到巴達維亞求援。爾後,又隨賈霸卡烏的艦隊,返回台灣。其英勇事蹟,就此有如一桿飛揚的旗幟般,成為了受困熱蘭遮城中的荷蘭人心目中的海上英雄。昨日內海的海戰,克勞森船長更是率中小型船艦,勇往直前,深入赤崁的敵人心臟。然而昨日傍晚,艦隊潰敗,倉皇撤出內海後,克勞森船長卻也就此下落不明。有人指稱,說最後一次看見克勞森船長,那是他不慎落海後,又爬上了一艘已翻覆的船上。但後來赤崁海域一片混戰,所以也就再沒注意到克勞森船長。因克勞森船長,英勇的事蹟,已然有如熱蘭遮城上飄揚的旗幟,亦是頻臨絕望的人們,共同的仰望與寄託。所以這位海上英雄,沒有從海戰中返回,就此下落不明,自然亦是熱蘭遮城中的官民,所最擔心的事。因此西托西爾德上校,命哈爾中尉帶人到南海灣,去打撈陣亡士兵的屍體之時,也特別的交代。若在陣亡的將士之中,有發現柯勞森船長的屍體,定須立刻稟報。而哈爾中尉,帶了幾十個士兵,又號召一群自願者,有人拿圓鍬,有人拿鏟子,有人拿麻繩;出城後,即也一路來到了屍骸遍海的南海灣。

 

「基督啊!如果這不是地獄,那甚麼是地獄!」經過廢棄醫院後,陣陣從海邊飄來的惡臭腐屍味撲鼻,幾讓人作嘔,無法喘息。都聽人說浪花是白色的,但南海灣一波波沖上岸的浪花,卻都是紅色的浪花。因為飄滿浮屍的海面,連海水都是紅色的。綿延海灣的海岸線上,一具具橫陳的屍骸不是缺手斷腿,就是連頭都沒有。有的屍骸就像螃蟹般被鐵絲綑綁成串,而且成串的屍骸都沒了頭。有的看似屍身完整的,卻是耳朵被割、鼻子被割、舌頭被割,割得面目全非,死狀悽慘。肚腸子與內臟飄滿的海面,哈爾中尉命士兵下海打撈屍骸,面對遍海支離破碎的屍塊,打撈的士兵還真不知如何收拾。有的人的頭顱被砲彈整個打碎,腦漿四散。有的人的臉被海中的魚蝦蟹吃掉一半,血肉模糊,也分不清楚誰是誰。海面上更有成群的海鳥飛舞,啄食屍骸的眼珠子與拉扯著肚腸子,互相搶食。打撈上岸的屍骸,就成排成排的排列在岸邊,血水橫流,黑壓壓的蒼蠅有如沙塵般,搶著在每具殘破的屍體上產卵。一百具屍體、二百具屍體、三百具屍體...。負責收埋的士兵,有的抱著頭顱,有的拿著斷手殘肢,有的捧著血淋淋的內臟,希望將那些殘缺的屍骸,拼湊成一個完整的人。有的士兵見此慘狀,早是精神崩潰,只是跪在一旁嚎啕大哭,或是暈厥,或是嘔吐不已。打撈了一整日,才終於將血海中的屍體,大多打撈上岸。

 

『哈爾中尉!找到克勞森船長了!這個人好像就是克勞森船長!』一名在血海中泅泳的士兵,高聲喊叫著,將繩索綁在一具漂浮海面的屍骸。隨之岸上的士兵,即拉著繩索,將那具海中的浮屍拉上岸。哈爾中尉聽得找到了克勞森的屍體,匆忙趕來察看,面對那具屍骸,卻是一臉的錯愕。雖說克勞森船長,頭還連著身體,沒被砍頭。但鼻子、耳朵卻都已被割掉。兩眼的眼睛要不是被海鳥吃掉,那就是也被挖掉,臉上只剩得兩個空洞洞的眼窩。有如通向地獄的兩個黑洞般,充滿驚恐的瞪大,煞是讓人忘之驚駭。更詭異的是,克勞森船長下身的褲子,被褪去到膝蓋上。且見下體處血淋淋,竟空無一物。整個男人的生殖器,要是被魚吃掉,那就是被割掉。眼見海上英雄克勞森船長,死狀如此慘不忍睹。哈爾中尉鼻酸之下,忍不住大罵:『這些中國人,真是太可惡了!居然用如此殘酷的手段,對付克勞森船長!真是太沒人性了,他們必然會受到上帝正義之劍,憤怒的制裁!』

有士兵,發現克勞森船長的嘴巴鼓鼓的,微張的嘴還露出了像是鰻魚頭的東西。士兵以為有鰻魚跑進了克勞森船長的嘴裡,即伸手去掰開他的嘴。果然將克勞森船長的嘴一掰開,一條鰻魚頓從其嘴裡竄出。眾人嚇了一跳。但令眾人更驚嚇的是,那條從克勞森船長嘴裡鑽出的鰻魚,後面居然還拖著兩個很大的蛋。哈爾中尉覺得奇怪,睜眼細看,卻才發現。原來,從克勞森船長嘴裡鑽出的,其實並不是一條鰻魚。而是克勞森船長胯下失蹤的男性生殖器。一根疲軟的屌看起來就像是死掉的鰻魚,而鰻魚拖著兩個蛋,原來是兩顆睪丸。「基督啊!這些邪惡的異教徒!這些殘酷的中國人,居然把克勞森的生殖器割下來,還塞入他的嘴裡!除了魔鬼以外,誰還會犯下這樣褻瀆神的罪刑!」但想及此,圍觀的士兵與哈爾中尉,無不面帶驚恐,感到不寒而慄與憤怒。

 

三百多具的屍骸,約就是整支艦隊,將近一半的兵力,竟一夕成海上浮屍。在海戰中戰死的不說,被鐵絲綑綁砍頭的,也有近百人;應是被俘虜後,遭到殘酷的屠殺。誠如揆一,戰前也曾下令─「對中國人格殺勿論,不留活口」。想是面對這場生死存亡的海戰,國姓爺應也下了同樣的命令。所以也不再像以往,對俘虜仁慈以對。當然,面對這擺滿海岸邊的三百多具屍骸,就算是陣亡將士,卻也不可能再將他們運回熱蘭遮城中,給于體面的葬禮。且位於大員市鎮西南角的墓園,也在中國軍隊的控制之下,同樣也無法將這些陣亡的將士,一人一墳的埋葬於墓園。但倘若讓三百多具屍骸,曝屍荒野,恐也會導致疾病蔓延,威脅到熱蘭遮城內兵民。於是最後,哈爾中尉決定,就在廢棄醫院的後方,挖了幾個大坑。爾後就將這三百多具殘缺的屍骸,包括斷手殘肢、一堆頭顱、流著血水的內臟與肚腸...都丟入了大坑中,就像埋葬死貓死狗般,就地掩埋。可憐這些來自歐羅巴州各國的傭兵,只為了賺錢,不遠萬里,航海來到東方。最後卻是埋屍福爾摩沙的荒煙蔓草間,從此再無人聞問。甚其故鄉的父母手足與骨肉親人,也就此生死茫茫,音訊全無。

 

 

隔日。精神崩潰的揆一,躺在床上休養了一日後,終於又露面。然揆一所面的熱蘭遮城,卻又以陷入一片驚恐與絕望之中,更兼哀傷的情緒瀰漫。『神愛世人,甚至將祂的獨生子賜給了他們。較一切信祂的,不致滅亡,反得永生...因為罪的工價乃是死,唯有上帝的恩賜,在我們的主基督耶穌裡,乃是永生...』內城上層的軍營,籠罩一片肅穆哀傷的氣氛,士兵齊集在軍營中央的廣場,聽得柯來福牧師,吟詠著聖經與福音。正為前日海戰陣亡的三百多名艦隊官兵,舉行安息禮拜。而身為殖民地首長的揆一,不管願不願意,自然也得露面,主持這場弔念海戰陣亡官兵的告別禮拜。畢竟前日的海戰,乃是由揆一親自下達命令與指揮。所以這陣亡的三百多名艦隊官兵,當也都算是因揆一錯誤的指揮而死。

 

『上帝放牧的羔羊啊!我聽見從天上有聲音說:你要寫下─"從今以後,在主裡面而死的人有福了"。聖靈說─"是的!他們息了自己的勞苦,作工的果效也隨著他們"。安息吧!英勇的戰士們,聖靈會引導你們,住到耶和華為你們準備的聖殿...』秋陽普照的內城軍營,身穿教袍的柯來福牧師,就站在宣講台上,一臉虔誠,神情肅穆的為陣亡的官兵禱告。坐在柯來福牧師對面的席上,則見一臉憔悴倦容的揆一,精神恍惚,若有所思。幾十個官員也都列席,坐於揆一的左右坐位。居住在上城軍營的幾十個富商權貴與名媛貴婦,則排坐在官員之後。其後,則是幾百個士兵,整齊排列,卻是各個頹然低頭,鴉雀無聲。颯颯秋風時而席捲的偌大軍營,人雖多,卻是唯謹聽見柯來福牧師的禱告聲。然而氣息幾乎停滯的凝重氣氛中,城東平原的遠方,忽卻聽得有人扯著喉嚨吶喊:

『喂!困在城裡的酒鬼、還有姦夫淫婦、戀童癖、雞姦者們!你們想不想喝酒啊!我這裡有很多酒,喝都喝不完咧!不只有酒,還有吃不完的新鮮蔬果,要不要給你們送過去啊!哈哈哈哈!熱蘭遮城現在就像是一座屎坑一樣,你們被困在城裡那麼久,一定很痛苦吧!困得頭髮長頭蝨,下面長陰蝨。無論男女,每個人身上有毛的地方都長蝨子,天天抓癢抓到破皮流血!我光是想,就替你們難過!還有柯來福牧師,是不是還口口聲聲在講那些上帝的福音。哈哈哈哈!上帝的福音只是謊言,那是拯救不了你們的!你們知道,現在只有國姓爺的福音,才能救贖得了你們!所以與其向上帝祈禱,我看你們還是趕快悔改,向國姓爺懺悔吧!』

 

『哈哈哈哈!婊子養的揆一,信我者得永生,信我者能得救。趕快悔改,向國姓爺懺悔吧!』因正值風向由內海吹向熱蘭遮城,使得那平原傳來的吶喊聲,雖是距離遙遠,卻是字字句句聽得清楚。尤其當此之時,城上的軍營,正在為陣亡官兵坐安息禮拜,一片肅穆莊嚴的氣氛中,那叫囂聲傳來,更顯得格外唐突。且那平原傳來的叫囂聲,越罵越粗俗,簡直讓人不堪入耳。甚至對陣亡的官兵,充滿了不敬的謾罵:

『揆一你這婊子養的!有種再派兵出城,來跟國姓爺決戰啊!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艦隊,不是說稱霸世界,所向無敵,很強嗎?那就來啊!你們這些縮頭烏龜,打仗打輸了,就縮到龜殼裡面去。哈哈哈哈!我看你們是害怕得連那根屌,都縮到肚子裡面去了吧!就像是克勞森那樣!哈哈哈哈!揆一你這個婊子養的,昨天你應該已經有收到,我送給你的禮物了吧!海上英雄克勞森,你們都說他是拯救了殖民地的大英雄。但前日,他被俘虜的時候,可是哭得唏哩嘩啦,就像是個流鼻涕的小女生似的。看他哭得一把鼻涕,一把眼淚,我也捨不得。所以我就請求中國士兵,把克勞森留給我。中國士兵很慷慨,就把克勞森送給了我。於是我就拿刀子,割下他的耳朵,割下他的鼻子。因為聽說克勞森很屌!所以我就把克勞森的屌,還有他的卵蛋,都割下來,塞進他自己的嘴裡。讓他吃自己的屌!哈哈哈哈!我真心的希望,克勞森船長隨著海流,飄到熱蘭遮城的時候,還沒死!因為我可是一邊割他的屌,一邊親切又誠懇的告訴了他許多話。要他替我傳話,給你這個婊子養的揆一...』

 

 

「瑞士佬!這個叛徒!當初我就應該把他槍斃。沒想到讓他跑出城去,投降國姓爺,竟成如此囂張的禍害!」聽得平原傳來的叫囂聲,這可讓揆一原本凝重的神情,兩道眉毛又越湊越緊,幾乎糾結擠成了一條線。原來就算沒去查看,光是聽那聲音也知道,此時在平原叫囂的,就是那個整天喝酒喝得醉醺醺的瑞士佬。因為那個瑞士佬,也不是第一次在平原叫囂。或者應該說,自從那個瑞士佬逃出城去,投降國姓爺後,每次只要喝醉了酒,他往往就會跑到平原上,對著熱蘭遮城叫囂。因為平原中央,約就是絞刑台的位置,中國軍隊用竹籃裝土石,北起大員水道,南至南海灣之間,堆成了一道城牆。而那瑞士佬,每次就是爬到了那道竹籃牆的牆上,對著熱蘭遮城叫囂。因為距離有點遠,城上的火槍難以打到,必須用火砲才能打到。但城上的火砲一擊發,那瑞士佬聽得砲聲,早就又跳到牆下躲藏,根本也只是白白浪費彈藥。所以那瑞士佬也就有恃無恐,每每爬到牆上叫囂。尤其喜歡用盡各種髒話來辱罵,羞辱揆一。值此之時,當舉城幾百士兵、富商、名媛貴婦與官員,齊聚上城軍營,為陣亡的官兵做安息禮拜。卻沒想到那瑞士佬,又來叫囂。縱然這讓揆一甚感惱怒。但因為拿那個瑞士佬沒輒,揆一也只好隱忍,假裝沒聽見。

但大家不可能沒聽見。尤其當此安息禮拜,莊嚴肅穆的寧靜氣氛中,當瑞士佬口口聲聲的叫囂,聲稱海上英雄克勞森船長,就是被他割了耳朵鼻子。甚至瑞士佬聲稱,他還把克勞森的生殖器割下來,塞入他的嘴裡。這下,眾人可都恍然大悟。昨日在南海灣,打撈陣亡的艦隊官兵屍骸之時,當士兵打撈到克勞森船長的屍骸,見其死狀極其悽慘。原本眾人都還以為,那是殘酷的中國士兵,對克勞森船長的虐殺。誰知克勞森船長,被割耳朵鼻子,生殖器還被割下來塞入嘴哩,原來竟是那瑞士佬所為。至於身為荷蘭傭兵的瑞士佬,何以要用如此殘酷的手段,虐殺克勞森船長?又何以對揆一如此的痛恨?當然或也有其緣由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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