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0-3、颶風來了!吹走了上帝的計畫

 

又隔日。荷蘭東印度公司艦隊抵達台灣的第三日,也就是八月十四日(西曆)。前一日的傍晚,熱蘭遮城的天空出現了詭譎的漫天紅霞。見那滿天殷紅的雲層,不但紅得就像要滴出血來,且形狀還像海浪般一捲一捲,讓人望之已感覺戰慄。入夜後,整座城內更是莫名的悶熱,讓人就像是置身在火爐中的燒烤般的悶。且連一絲微風也無,整個又臭又髒的城內,更是人人無不悶得大汗淋漓,幾乎感到窒息。詭異的是,雖然連一絲微風也無,但大員水道卻是波濤越來越洶湧。那浪濤拍岸有如萬馬奔騰的聲響,甚是傳遍整個城內,讓人聞之心驚肉跳。面對這樣的天氣異象,揆一已經來到台灣許多年,自然心中昇起了一種不祥之感。果然,凌晨時分,一陣陣的狂風,開始忽忽大作。而且風勢越來越大,瞬間的狂風,更恰如猛然由天而降的鬼哭神號,讓人毛骨悚然。「颶風來了!」這是揆一的腦海,最不願聯想到的事。但這場颶風,卻有如突如其來的一場噩夢般,已然在熱蘭遮城造成了混亂與驚恐。雖值半夜,狂風驟起後,警鐘大響,軍營士兵被叫醒,下城的百姓也被驚醒。整個熱蘭遮城頓是陷入一片兵荒馬亂。

 

福爾摩沙島年年都有颶風來襲。瞬間席捲的強風,甚至能將樹木林根拔起。尤其臨著海濱之地,颶風夾帶起狂濤巨浪席捲陸地,就算是堅固的碉堡,也都可能被大浪沖垮。就如同六年前,築於鹿耳門水道旁的碉堡與砲台,就是被一場颶風沖垮。不但碉堡內駐守的士兵被壓死,連得建築碉堡的地基也都被滔天巨浪沖走,使得碉堡無法重建。正因如此,這才讓國姓爺的軍隊,得已從鹿耳門水道趁虛而入,艦隊直入內海。且因颶風從海上而來,通常都會夾帶滂沱大雨。如此風雨交加,架於城上的火砲,若不加強固定,或是拖入碉堡內,恐怕還會被狂風掀翻損壞。再別說怕潮濕的火藥與引線,倘若被傾盆大雨淋濕,那就可都要泡湯再無法再用。『快啊!把火炮固定好!』『快啊!把火藥桶快進倉庫啊!』軍營的士兵被叫醒後,無不一片兵荒馬亂,慌忙的搬運火藥入倉庫,拖拉火炮入碉堡固定。而下城的百姓,同樣亦是忙得雞飛狗跳,或把物品收入屋內,或在門窗上釘上木板,以免被強風吹垮。但這個時候,同樣被驚醒的揆一,最擔心的,不是城裡的火砲或火藥會不會因颶風而損害。而是下錨泊在外海的那支艦隊。

 

「萬能的神啊!難道這是祢對我的考驗嗎?難道是受盡苦難的基督徒犯下的罪孽太重,還不能獲得祢的救贖嗎?或是慈愛的神啊!難道你非得讓那些異教徒,把我就像耶穌那樣殘忍的釘上十字架,你才願意收起祢對荷蘭人的譴責之劍嗎?偉大的神啊!否則祢已聽見了祢所放牧的羔羊,無助的禱告,也派遣了一支強大的艦隊前來,並為我們打敗異教徒做好了計畫。但為何祢卻又以譴責之劍掀起這場颶風,要來考驗祢最忠誠的僕人!耶和華,祢是萬王之王,是世界之王,倘若祢聽到了我卑微的禱告,請祢就讓這場颶風止息吧!好讓我能奉祢之名,按照祢的計畫,替祢殺光那些不信神的異教徒...」這場颶風確實來的不是時候,這也難怪,獲知颶風來襲後,儼然讓從夢中驚醒的揆一,頓是兩腿發軟,雙膝跪地,就此滿嘴不住的向上帝祈求雨禱告。畢竟被圍困在熱蘭遮城內,苦等了三四個月,終於等到艦隊到來。然而眼見救援物資就在眼前,卻因海上的狂濤巨浪而無法接駁運回。甚至,明明上帝已經為了荷蘭人做好了計畫,趁著國姓爺的軍隊虛弱,只要艦隊一入海。當就可以摧枯拉朽,一舉攻佔赤崁,將國姓爺的軍隊都殲滅。然而就在這關鍵時刻,偏偏海上卻突如其來起了颶風。更糟的是,倘若颶風不止息,那上帝為荷蘭人計畫好的一切,恐怕也都要就此泡湯。面對此一突然其來的變局,揆一又怎能不感到驚惶與驚恐。

然而揆一惶急也沒用。畢竟艦隊在海上,又值此風雨交加的三更半夜。除了禱告,求助上帝外,揆一也只能狂風暴雨的黑夜裡苦熬,等待晨曦的到來。

 

十五日。颶風夾帶滂沱大雨正肆虐熱蘭遮城。這樣的日子,原本根本沒有人敢出門。但天剛微明,揆一卻已迫不及待,帶著一群將領與官員,人人緊抱成團亦步亦趨,頂著狂風暴雨;硬是冒險前往軍營西北角的亞爾模典堡瞭望台。為的,就是想察看泊在外海的艦隊的情況。但當揆一被一夥將官簇擁團抱著,冒著狂風暴雨,來到亞爾模典堡時。此時卻見艦隊指揮官賈巴卡烏與幾個艦隊軍官,早就已經在瞭望台,用望遠鏡瞭望海面。且見賈霸卡烏與那幾個軍官,除了滿頭滿臉被淋得像是落湯雞外,更是個個滿臉驚恐,滿嘴朝上海上不斷的狂呼,似乎完全沒察覺到揆一的到來。揆一見狀,心中起了不祥之感,立刻拿著望遠鏡,即朝著賈霸卡烏等人瞭望的方向望去。滂沱大雨之下,望遠鏡顯得有點模糊,但仍可以看見,海面上有一艘戰艦,置身在狂濤巨浪中,猶似失去了控制不斷的向北飄。說那艘戰艦失去控制,那是一般船艦航行,都是船頭朝前,好乘風破浪而航。然而那艘置身狂濤巨浪席捲下戰艦,卻是船頭時而朝北,時而朝西,時而更像是被濤浪沖著倒著航行。有時整艘船在巨浪的衝擊下,東搖西擺的船身,更是傾斜的,幾乎看似要翻船。且見那艘戰艦,就這麼從艦隊下錨停泊的大員水道的西南角外海,一路飄盪過大員水道,還不斷飄向北線尾沙洲的海線。幾乎就像是要衝向陸地般,看起來險象環生。

 

『喂!咕魯!卡烏!那艘船怎麼了!怎麼咕魯!擅自脫離了艦~隊!快咕魯咕魯!叫它回來!』狂風暴雨中,揆一驟到瞭望台,看著一艘船不斷往北飄,急得朝著賈霸卡烏吼。但一張嘴,風雨就灌進嘴哩,使得揆一就算張大了嘴吼,卻也像是溺水般,聲音斷斷續續難以聽清楚。幸好賈霸卡烏會意,即也對著揆一吼:『嗚嗚~烏爾克號甲板艦~錨繩斷了!現在船隻脫烏~錨,失去烏~控制了!船上的士兵!正再烏~努力,烏~要控制那艘船!』因為賈霸卡烏講話,鼻音很重,兼之暴風雨灌入嘴哩,使其話語讓人更難理解。況是如此緊急時刻,聽到賈霸卡烏的講話,就只聽到鼻子發出烏烏烏聲,其於也聽不清楚他在講甚麼。這自讓揆一聽在耳裡,更覺惱怒。幸而有官員,能聽得懂賈霸卡烏的話,即附耳在揆一耳邊,又說了一次。揆一用望遠鏡瞭望,果見那艘北飄的戰艦,船上的士兵正如忙碌的螞蟻般,在濤浪中拚博,賣力在拉著帆繩。然而剎那間,忽見一個濤天巨浪有如排山倒海般,帶著幾十公尺高的滾滾白浪,衝向那艘船。望遠鏡中,霎時只見一陣白浪滔滔,幾乎將整艘船都覆蓋。眨眼浪濤沖刷而過後,甲板上竟再看不見有士兵。想當然耳,船上的士兵,應是在那陣滔天巨浪的席捲下,全部都被捲入了海中。

揆一驟見這一幕,嚇到張口結舌,只灌滿風雨的滿嘴,頓是有如失心瘋般的高喊:『快啊!快啊!士兵落海了!快派船去救他們啊!還等甚麼!』當此狂濤巨浪中,士兵落海,眨眼就被浪濤捲走吞噬,消失的無影無蹤,豈還能救。況是颶風席捲的海洋,連烏爾克號甲板艦這樣的大船,都無法抵擋狂風暴雨的衝擊。更遑論要派小船去搭救,豈不一出海,就被濤天巨浪淹沒。

賈霸卡烏可沒像揆一那樣的情緒化,與腦子不清。眼見烏克耳號甲板艦,不斷被海上的颶風席捲像北方,賈霸卡烏似也不再眷顧。反是趕緊命令瞭望台上的旗手,對著尚在熱蘭遮城外海的艦隊打旗號。揆一見狀,忙吼:『卡烏!你在做甚麼?』賈霸卡烏斬釘截鐵的,回說:『風浪太大,外海太危險了!颶風已經讓我們已經失去一艘甲板艦,我們不能讓艦隊再有損失。所以我命令艦隊立刻拔錨啟航,向西航向澎湖去避風!』揆一聽後,霎時有如風狗狂吠般,開口大罵:『卡烏!沒有我的命令!你怎可擅自作主,讓艦隊離開福爾摩沙!難不成你想叛變嗎?這是叛變!這是叛變!你不能讓艦隊離開,叫它們回來!立刻叫它們回來!』

 

『回來啊!回來啊!我命令你~~叫它們回來!』眼見泊在熱蘭遮城外海的艦隊,於狂風暴雨中逐漸拔錨啟航,儘管揆一嘶吼憤怒的有如一個被搶走了玩具的小孩。但眾將領與官員心中卻很清楚,指揮官賈霸卡烏下達的命令是正確的。因為當此颶風席捲之下,就算站在熱蘭遮城上有城牆屏蔽,但人幾乎都要站不住腳,猶似快要被颶風吹走。況是艦隊在海上,面對狂濤巨浪的襲擊,更是凶險萬分。一艘甲板艦烏爾克號,已然因此纜繩斷裂,船上的士兵幾近都被巨浪沖捲入海中吞噬。而倘若不讓艦隊趕緊離開這凶險之地去避風,或許恐還有更多船艦,將因此受損,甚是被颶風吞噬沉沒。只不過從滿懷希望,看著艦隊到來,最後卻又眼睜睜看著艦隊,在暴風雨中離開。這對揆一而言,卻直有如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。畢竟被圍困在城內三四個月,揆一每日所企盼,無非就是盼著艦隊到來。城內物資缺乏,長期沒蔬果補充,兵民大多得了敗血病、腳氣病,舉城奄奄一息。原本以為上帝賜福,終讓一支強大的艦隊出現,也帶來滿滿的補給物資。怎料,那十一艘船的補給物資,連一桶紅酒、一袋橄欖與豆子都沒搬上岸,卻又遇到颶風攪局,迫使艦隊不得不離開。別說揆一,要是舉城的兵民都知道艦隊離開,豈不全都要崩潰。

『回來啊!回來啊!卡烏!我命令你~~叫艦隊回來!偉大的神會賜給我們光榮與勝利!我們不能讓艦隊離開,放棄了上帝為我們做好的計畫!我們不能讓上帝失望啊!』就算揆一在怎麼暴怒嘶吼,然其嘶吼聲再大聲,於暴風雨中也顯得微弱。熱蘭遮城外海的艦隊,終是已逐一拔錨啟航,冒著海上的狂濤巨浪,顛顛簸簸向西航行而去。然而一支艦隊再怎麼強大,遇到海上的颶風,終也只是有如汪洋中的幾塊木板,只能再狂濤巨浪席捲人其席捲衝擊。頃刻之間,那向西啟航的十艘戰艦,也早已禁不起海上颶風的席捲,而讓整支艦隊分崩離析。每艘船也只能掙扎於排山倒海巨浪中,各自與風浪拚博,勉強求生。更遑論,原本揆一心中設想的,要趁著國姓爺的軍隊尚未返回,派艦隊直入內海突襲,一舉攻陷赤崁的如意算盤。而今,那上帝為荷蘭人做好的殲滅異教徒的計畫,隨著艦隊的離開。揆一自然也明白,偉大的神賜給荷蘭人的光榮與勝利的機會,已然也被這場突如其來的颶風中,襲捲而去。由此揆一怎能不更痛恨,那命令艦隊離開台灣,前去澎湖避風的賈霸卡烏。

 

 

十六日。颶風的狂風稍息,但雨勢卻更大。滂沱大雨幾乎傾盆而下,直灌入熱遮城。上城的雨水順著階梯奔騰而下,使得下城淹水盈尺,擠滿外城的百姓更苦不堪言。十七日。颶風帶來的風雨總算都漸平息,但海上的濤浪仍洶湧。歷經颶風席捲的熱蘭遮城,此時舉城已是滿目瘡痍,放眼殘破,漶漫難收。唯一可慶幸的是,滿城的屎尿臭味在狂風暴雨沖洗下,已然讓空氣顯得比較清新。但這些都不是揆一所關心。颶風過後,這日,但見揆一忙著在上城東北角的弗力欣廉堡瞭望台,與西北角的亞爾模典堡瞭望台,手持望遠鏡,兩邊跑個不停。由弗力欣廉堡的瞭望台,朝東望向內海彼岸的赤崁。此時明顯可見,赤崁市鎮後方的鷲嶺,及至尖山一帶山坡地上,已然有如雨後春筍般,又出現許多的白色帳棚。想當然耳,應是就算面對颶風來襲,但國姓爺的軍隊,已然有許多兵將受召後,已經從屯墾地,冒著這兩日的狂風暴雨,返回了赤崁。這可讓揆一望之,內心焦躁難安。於是揆一也只是趕緊又跑向上城西北角的亞爾模典堡瞭望台,去向海面瞭望。盼就盼著,前往澎湖避風的艦隊,可以早點返回熱蘭遮城。最好是在國姓爺的軍隊,尚未完全返回集結之前,荷蘭艦隊就能先一步返回熱蘭遮城。

倘若能如此,那或許也還能掌握先機,讓艦隊直入內海突襲,打個讓國姓爺措不及防。就算是錯過了颶風之前,最佳的突襲時機,但應也還有滿滿的勝算,可將國姓爺的軍隊打個落花流水。無奈的是,任憑揆一在亞爾模典堡的瞭望台,終日望眼欲穿的瞭望海面,卻始終不見艦隊返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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