鰲峰的文學殿堂

40-2、羅伯特帶來赤崁的重要情報

揆一的一張尖牙利嘴，從不饒人。其伶牙俐齒，講話尖酸刻薄，更是眾所皆知。就算遠在爪哇巴達維亞，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。反觀賈霸卡烏，雖被稱為軍事天才，但有一長，必有一短。而賈霸卡烏的一個缺陷，就是比較木訥、不擅言詞。至少比不上去年率艦隊，來到台灣的范德蘭將軍。所以面對揆一，有意無意的嘲諷，甚是羞辱之詞。一時賈霸卡烏也只能隱忍，無法像是范德蘭將軍一樣，索性與揆一針鋒相對，互相叫罵。況且賈霸卡烏講話的時候，鼻音很重，也不是每個人都聽得懂。但既然首長揆一，都已當眾叫陣，要賈霸卡烏說說，他要怎麼率領艦隊解救殖民地的百姓。因無法迴避，賈霸卡烏也只好在宴席間，挺身而言，帶著很重的鼻音，發表自己意見說：

『首長！還有各位！傍晚的時候，西托西爾德上校，已帶我到城上視察過，並到的稜堡的瞭望台，去觀察過敵情。就我所見，我覺得要擊退國姓爺的軍隊，奪回殖民地，這並不是甚麼大問題。內海雖然已被中國艦隊佔領，而且國姓爺也有幾十艘船艦盤據內海。但那些中國船艦，武力薄弱，每艘船大概都只有一二門砲。反觀我們的戰艦，五艘主力戰艦，船上的火炮都在三十六到四十門砲。就算其餘中小型船艦，每艘船也有二十四門砲到二十八門砲。以我方戰艦，如此強大的火力，就算要進入內海，也可如入無人之境。照我推論，我方戰艦進入內海後，應不需半日，就可將中國戰艦全部擊沉，重新掌控內海。西托西爾德上校告訴我，熱蘭遮城的東方，那個市鎮中有一支中國軍隊的駐軍。而這也是造成熱蘭遮城被圍的困境。但我方艦隊既已佔據內海，那我只要將五艘主力戰艦，排成一列，列陣在那個市鎮後方。再以五艘戰艦，共約一百門的舷側砲，齊轟向市鎮。再配合熱蘭遮城也以稜堡的火砲，轟向市鎮。如此一來，不管那個市鎮中有多少中國駐軍，也都會在我們海陸兩面包夾，幾百門火砲的砲轟之下，被轟城平地。一個中國士兵也都別想活著逃出砲火之下。市鎮既被夷為平地，熱蘭遮城被圍城的困境，也就此解除！唯一的麻煩是，我們不知道內海彼岸，赤崁的普羅民遮城那邊，因為有國姓爺坐鎮，也不知到底那裡，還有多少中國駐軍？所以就算我們從內海砲轟普羅民遮城與赤崁，恐怕也無法徹底殲滅國姓爺與中國軍隊。這倒是一件比較麻煩的事，或許還得從熱蘭遮城派兵去，才能徹底殲滅中國軍隊！』

賈霸卡烏雖然講話鼻音重，言語有點難懂。但其一番陳詞，語畢後，仍然獲得滿堂喝采。有如荷蘭艦隊已然勝利在望。當下，西托西爾德上校，即邊拍手喝采，邊大表贊同的說：『卡烏指揮官，果然不愧是軍事天才！一眼即看穿敵人的弱點。此一時，彼一時！只要有卡烏指揮官，坐鎮指揮，我看國姓爺不但無法再傲慢的威脅我們，鐵定還要兵敗如山倒了！』或是受到喝采與讚揚，見賈霸卡烏，興之所至，即又以鼻孔講話，續說：『是的！我打仗！靠的就是務實，實事求是！絕不是像有些人，靠著嘴上功夫的哲學辯論，或是對笛卡兒思想的研究，來解決事情！』這才說賈霸卡烏是個木訥，不擅言詞之人。但其言說─「靠著嘴上功夫的哲學辯論」與「對笛卡兒思想的研究，來解決事情！」這兩句話。明耳人一聽皆知，擺明就是衝著揆一而來。因為眾所周知，揆一就是喜歡研究笛卡兒的哲學思想。揆一受到賈霸卡烏這樣的暗諷挑釁，自然火上心頭。見其一臉皮笑肉不笑，正想反唇相譏。當此之時，忽見一個衛兵，神色匆匆進入宴席之間，並立刻對揆一稟報，說：『首長！有一個叫羅伯特森的士兵，剛剛全身赤裸出現在城門外。他說他是從赤崁那邊逃過來的。而且他有很重要的情報，要當面向首長稟報！』由於宴會中，原本都是官員與將領，大家也正在商討軍情。一聽到有被俘虜的荷蘭士兵，剛從赤崁那邊逃過來，而帶有很重要情報。揆一自然也顧不得再鬥嘴，忙回：『快！那還等甚麼！快帶他過來！我正有些話要問他！』

頃刻，一個頭髮濕漉漉，模樣狼狽有如落水狗的士兵，被帶入了軍營的宴客廳。剛剛衛兵報說，這個叫羅伯特森的人，是全身赤裸出現在城門外。不過此時，羅伯特森的身上已有穿上衣物，僅腳下仍是赤腳。且見其滿臉疲憊，雙手抱胸，尤似渾身仍在顫抖。於是揆一忙命人，先給羅伯特森遞上了一碗熱湯，又送上了幾片麵包；還特地讓羅伯特森，就坐在他的身邊。待羅伯特森喝了熱湯，又狼吞虎嚥，將麵包塞入嘴裡後。揆一這才拍著他的背，親切的開口說：『孩子啊！慢慢吃！別噎著！你叫羅伯特森是吧！你說你是從赤崁那邊逃過來的！到底怎麼回事！你慢慢說給我聽！別急！』羅伯特森聽得揆一詢問，放下手中的熱湯，與帶顫抖的，忙回：『稟報首長！我是游泳過來的！我~~我原本是普羅民遮城那裏的火槍隊的鼓手。普羅民遮城投降後，我們這些士兵，原本被軟禁在靠海邊的一幢中式房舍裡。後來，亨布魯克牧師鼓勵我們反抗，有幾個士兵真的造反。結果被國姓爺抓去丁在十字架上，亨布魯克牧師，也被抓去砍了頭。國姓爺害怕我們再造反，就把我們這些士兵，都押到了船上軟禁！』

「基督啊！這些異教徒，真是殘暴！死後必有審判，上帝一定會將譴責之劍，指向這些異教徒！」眾人聽說，亨布魯克牧師被砍頭，還有荷蘭士兵因反抗國姓爺，被釘上十字架。宴會廳中頓是一片鴉雀無聲。更多人則在胸前，手畫十字架默禱。卻聽那羅伯特森的士兵，續說：

『被軟禁在船艙幾個月，天天都在挨餓，原本我們都已經絕望！但今天，幾個被帶上岸工作的士兵，回來後，卻告訴了我們一個天大的好消息。他們說他們在碼頭工作的時候，土地測量師梅菲力普，突然來找他們。而且梅菲力普告訴他們說，巴達維雅已經派一支龐大艦隊來到福爾摩沙。而且現在已經在熱蘭遮城的外海。他們說，他們聽到了以後很震驚，也很興奮。而且他們看到赤崁那裡的中國人，似乎每個人都對艦隊的出現，充滿了驚恐。梅菲力普又告訴他們說，他與行政官萬倫坦等，居住在赤崁街的荷蘭人，正在籌劃一場對國姓爺的反抗。因為有些官員都還保有槍枝，到時候可用來對付中國士兵。所以梅菲力普才跑到碼頭來找他們，就是希望被軟禁在船上的士兵，也能挺身而出，一起舉事來反抗國姓爺。然後到碼頭工作的士兵，回到船上後，就把梅菲力普對他們說的話，偷偷都告訴我們。後來我們幾十個士兵，就在船艙裡討論了很久。最後我們得到了一個結論，那就是大家都認為，必須有人要想辦法逃到熱蘭遮城，再把赤崁的情況，通知給熱蘭遮城知道。因為我們反抗國姓爺成功的機會，那就是只有當我們的艦隊，對赤崁發動攻擊。還有熱蘭遮城也派出士兵，去攻打赤崁的時候。這個時候，我們就可以裡應外合，從赤崁市鎮、從船上、從碼頭，對敵人發動攻擊。這樣一來，就有絕對的勝算！雖然我只是個火槍對的鼓手，但我很擅長游泳。所以我就自告奮勇，說我願意趁中國士兵不注意，偷偷跳船，游泳到熱蘭遮城來。好告知熱蘭遮城，我們準備在赤崁起事的決定！』

揆一聽得羅伯特森的描述，越聽越是渾身熱血沸騰，最後再也按奈不住。索性拍桌而起，振臂高呼。『上帝是偉大的！全能的神顯然是要鼓舞我們，才讓這個孩子帶來這些重要的情報，激勵我們，強固我們的心志，並振奮我們的士氣！沒錯！他甚至把攻擊敵人的方法，也都告訴了我們！』但見揆一振臂高呼，一派熱血沸騰，宴會廳中的將領與官員，頓亦是個個情緒高亢，歡呼聲不止。隨之，見揆一又熱情的拍著羅伯特森的背，滿嘴熱切地說：『勇敢的孩子！他是我們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英雄！孩子！快告訴我們大家，你是怎樣逃出被惡魔的囚禁，奔向熱蘭遮城這西方崇尚自由的堡壘！因為你的偉大事蹟，必將受到神的賜福，受到萬世稱頌！』羅伯特森受到如此英雄般的對待，顯得有點羞赧。然盛情難卻，只好澀澀回說：

『說起來！有點不好意思！為了逃下中國人船，我是把我身上的衣褲都脫下來，還有同袍也都把他們的衣褲都脫下來，綁成了一條繩子。然後同袍就趁著中國士兵不注意，用那條衣褲綁成的繩子，將我從船舷邊垂掛下海面。因為天色已黑，垂掛下海面後，我就潛入海中游泳，所以中國士兵也沒發現。然後我就從赤崁的碼頭那裡，橫過整個內海，一直游到了赤崁城南邊的海灣。因為那裡有不少漁民養牡蠣的棚架，我因為身上沒穿衣褲，還被牡蠣殼劃傷不少皮肉。最後終於順利在南邊海灣的鳳梨園那裡，爬上岸。感謝上帝，讓我順利橫渡過內海，都沒遇到危險。上岸後也沒遇到巡邏的中國士兵。為了通報報重要軍情，我也就顧不得全身赤裸，爬上岸後就趕緊奔到熱蘭遮城的城門外，高喊呼救。守城的衛兵這才發現我，開了城門讓我進城。這一切都是偉大的上帝的賜福！』

宴會廳中的將領與官員，聽得羅伯特森為了傳遞重要情報，驚險逃離中國人的監禁，又勇敢游泳橫渡內海。霎時！無不個個又大聲為其喝采。一片眾聲喧嘩中，務實的艦隊指揮官賈霸卡烏，卻有更重要的事，要問羅伯特森，即以濃重的鼻音說：『羅伯特森！你帶來的情報非常重要。但我更想知道，赤崁那邊中國軍隊的情況，到底怎麼樣？國姓爺到底在那邊，又有多少駐軍？還有他們的士氣怎麼樣？更重要的是，赤崁那邊的中國農民，是否都支持國姓爺？』聽得賈霸卡烏的問話，羅伯特森，忙回：『對！這就是我要講的！也是梅菲力普特別交代，要我給熱蘭遮城的傳話！』聽羅伯特森這麼說，宴客廳中霎時又是一片鴉雀無聲，且是人人豎起耳朵。但聽得羅伯特森，續說：

『赤崁那邊，中國軍隊的情況，相當的糟！因為國姓爺把他們的軍隊都派去屯墾，現在赤崁那裡的中國士兵很少。而且大多飢餓生病，根本沒辦法打仗。起先我們被軟禁在船上挨餓，原本我們以為那是國姓爺要虐待我們這些荷蘭士兵。但後來我們才知道，原來中國軍隊也都在挨餓。那些中國士兵，一天都只能吃兩餐，每餐大概也只有一碗米飯。而且因為水土不服的關係，至少有一半的中國士兵都生病，每天都有好幾個人死亡。梅菲力普說，國姓爺在赤崁的駐軍，大概只有七百人。但現在還能作戰的，應該已經不到四百人。更重要的是，因為缺乏糧食，所以國姓爺開始對赤崁、麻豆的中國農民徵糧。有的農民拿不出糧食，還會被用棍子打。所以中國農民也已經怨聲四起。有的農民乾脆也不到田裡工作。因為他們知道，就算今年有收成，也都會被徵走。甚至更有中國農民認為，受荷蘭人統治，還比國姓爺好！總之，梅菲力普說，國姓爺的軍隊，雖然看起來很強，但其實已經就像是被白蟻蛀空的枯樹。只要有人稍微用力一推，它就倒了！』

揆一聽得羅伯特森的情報後，再次感到滿腔熱血滾滾沸騰，不禁雙手大開作十字架狀，仰頭高呼：『偉大的上帝，祂果然已經為我們計畫好了一切！種種跡象都已顯示，基督徒迎接偉大的勝利時刻，已經到來！』畢竟被圍困在熱蘭遮城中，已經三四個月，幾乎都快被悶出病來。所受到的恥辱，更是讓揆一，一想起來就要牙切齒。而今偉大的上帝，既然已經為荷蘭人的勝利，計畫好了一切。那揆一豈還能再等下去，而不去向國姓爺要回自己的尊嚴。霎見揆一，一個轉頭，即向賈霸卡烏，直白的下令：『卡烏！我命令你，最遲明日，就讓艦隊準備好！這是上帝的旨意，既然上帝已經為我們準備好了攻擊敵人的計畫！那我們就得趁著敵人，還來不及準備的時候，就給他們一個迎頭痛擊，一舉將他們徹底殲滅！還有把我命令傳下去！誰能把國姓爺抓來給我，那我一定重重有賞！』聽得揆一突如其來，慷慨激昂的宣戰陳詞，卻是讓賈霸卡烏，感到一陣錯愕。因為賈霸卡烏今日才剛來福爾摩沙，甚至對內海的水文與風向，也都還不清楚。但揆一居然就對他下令，立刻就要對中國軍隊開戰。尤其，揆一那一臉傲慢的嘴臉，連商討都沒商討，就把把賈霸卡烏這個艦隊指揮官，有如當成囉嘍般的使喚。這更是讓賈霸卡烏，甚是感到不滿。...

隔日。十一艘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戰艦，依然泊在熱蘭遮城的外海。而且連起錨揚帆的跡象都沒有，顯然並不打算進入大員水道，或是台窩灣內海。因為指揮官賈霸卡烏認為，戰艦上滿載物資與砲彈火藥，吃水很深。而大員水道泥沙淤積嚴重，台窩灣內海的水深也不及外海。一旦吃水深的戰艦，冒然進入水道或內海，恐怕會擱淺。所以賈霸卡烏堅持，需得用接駁船到外海，先將戰艦上的物資卸下，減輕戰艦的吃水後，再進入水道或內海。無奈這日，海上的風浪又比前一日還大。前一日，接駁船冒著風浪出海，勉強還運回二千磅的火藥。而這日，揆一雖然也派接駁船，頂著大風大浪出海，盼就盼著，好歹能從戰艦上先運回些紅酒、豬肉、橄欖、豆子...等救急的物資。然而海上的風浪實在太大，吃水淺的接駁船，船都還在水道內，就看似幾乎要被掀翻。一到外海，置身狂濤巨浪中，那接駁船簡直就只能在一波波翻騰的巨浪中，被拋來盪去，根本無法控制。怕就怕被被排山倒海的巨浪，推去撞上戰艦，把雙方的船板都撞得粉碎。所以接駁船也不敢太靠近戰艦。與狂濤巨浪拚博了半日，且見海上的風浪越來越大，最後終究還是無功而返。這讓揆一感到非常的失望。但也只能期待隔日，或許上帝賜福，能讓海上的風浪變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