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9-2、圍城~揆一幾乎要被逼瘋了

 

西元1661年八月。明永曆十五年七月,台灣熱蘭遮城。「...國姓爺殿下對於你說的話,與你的誠信,我必須打一個很大的問號!事實上,我打心底認為殿下是一個騙子。在戰前假裝要與我們荷蘭人和平共處。但當我們的艦隊離開後,接著你卻突然率大軍侵略台灣。...去年十月,我派使者前往中國,誠心誠意詢問殿下是否會發兵攻打台灣。當時殿下口口聲聲,對我的使者說─您對荷蘭充滿了善意。還說那些傳言說您要圖謀以敵對行動,侵略台灣的,都是只是奸邪小人捏造的謠言。因為殿下正忙著攻打勢力強大的滿清,根本沒空理會福爾摩沙這一座長著雜草的小島!然而才過了幾個月,殿下就在毫無預警與宣戰下,入侵台灣。這樣的做法更一點都不像是品行高貴的戰士,應有的行為表現。而是以違反一切人類法則的方式,發動狡詐的突襲...」襖熱的天氣與極度的憤怒,就像地獄之火在揆一的心頭燃燒。為了回一封信給國姓爺,心頭怒火狂燒的揆一,因手頭用力過猛,已然折斷了好幾根鵝毛筆。畢竟被圍困在充滿屎尿與屍臭瀰漫的熱蘭遮城中,已經數月之久。就算是一個正常人淪入如此有如地獄的情境,飽經各種有如地獄般的驚惶與疾病的摧殘後,腦子豈又還能正常。

 

熱蘭遮城的下城,擠滿了市鎮逃入城中的百姓,因缺乏蔬果,使得壞血病與腳氣病蔓延。醫院甚至教堂內,都已躺滿了終日病痛呻吟的病人。上千人的大小便排泄物,更是堆滿了屋邊牆角,不但臭氣沖天,且蚊蠅漫天飛舞。面對外城的長官公署,終日幾也都籠罩臭氣沖天。尤其襖熱的氣候,原本揆一面向大員水道,窗外海景美不勝收的辦公室,被圍城幾個月來,幾也臭氣薰天,讓人難以忍受。於是揆一只能換到內城上層的軍營中辦公。但內城上層的軍營,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。一群傭兵酒鬼,因物資拮据不再配給米酒,終日叫囂鬥毆。加上許多名媛貴婦與富商,也透過關係都搬到了軍營居住。幾十人、上百人就擠在一間軍營中,更讓整個軍營人來人往,就如同菜市場一般的喧鬧,居住環境同樣的惡劣。而且城中只有一口井,打出來的井水根本不夠二千多人使用。光是煮飯與飲用,井水就不夠,更不用說想盥洗。天氣既襖熱,終日汗流浹背,又長期無法沐浴洗澡,無論男女,人人身上衣物髒污與充滿汗酸味不說。更糟的是,長滿了蝨子與濕疹。

再別說,像是揆一的家鄉,原本是在氣候寒冷的北歐瑞典,可能幾個月沒洗澡也沒關係。但台灣的氣候酷暑濕熱,只要幾天沒洗澡,已然是一身的汗水淋漓,黏膩難受。所以就算揆一有紅酒喝,不致罹患壞血病,但長期的居住環境惡劣,還是讓他得了濕疹與蝨子,整日胯下又癢又難熬。就算在寫信給國姓爺表達自己的憤怒,卻還是忍不住邊寫信,邊不斷的伸手往胯下抓癢。但更讓他感到憤怒的是,這濕疹與蝨子卻是越抓越癢;直抓到破皮流血,甚至潰爛,也都無法止癢。一直抓、一直抓,更止不住揆一越抓越憤怒,幾欲抓狂。「福爾摩沙殖民地原本就像是上帝賜給荷蘭人的伊甸園,熱蘭遮城原本更是荷蘭東印度公司最賺錢的黃金之城。島上的中國人更像是辛勤的蜜蜂般,替荷蘭人努力賺錢與工作。但這一切的美好,而今卻已被從海上來的一條惡龍,毀一旦。當然這條惡龍,就是帶來戰爭、饑荒與疾病的敵基督,就是國姓爺!」每每想至此,揆一就忍不住咬牙切齒。

 

「...五月二十四日,我們和你派來的使者,雙方在代表和平的白旗下舉行會談。就在我們忙著回覆您的信件之際,殿下卻違反一切戰爭慣例,以極度的暴力攻打我們。試想!有那一個值得尊敬的人,會在雙方和平交涉期間,發動攻擊。因為這簡直是不名譽的行為!任何一個頭腦清楚的人,甚至是幼兒,都可以看得出來。這樣的言行絕不可能出自一個正派剛直的人物。殿下的言語和承諾是否可信,答案已顯而易見...」信寫至此,胯下奇癢難忍,怒火攻心之下,揆一手頭一個用力,又折了一根鵝毛筆。奮力把鵝毛筆摔到地上,但想及國姓爺的狡詐與欺騙,卻仍難忍怒氣。雖說五月二十四日,突如其來的凌晨砲戰,熱蘭遮城可說取得重大勝利,且重創了國姓爺的軍隊。但想起砲戰前日,國姓爺才派了亨布魯克牧師送信來給他。原本揆一也想隔日再回信。怎料隔日,天未亮,國姓爺就毫無預警,對熱蘭遮城展開猛烈的炮擊。中國軍隊的火砲,不止直接打到內城上層,甚至還正中揆一居住的那幢軍營。差點就把揆一給當場炸死。但想及此,揆一怎能不越想越氣。總之對揆一而言,國姓爺就是一個大騙子。去年,先是騙荷蘭人說,不會攻打台灣,說對台灣這坐長滿雜草的小島沒興趣。但突然卻派兵攻打台灣。五月二十四日,同樣又是一邊派人前來送信,要求獻城投降。但隔日凌晨,突然卻又無預警,展開猛烈炮擊。

但揆一或許疏忽了,去年,他派使者前往廈門詢問國姓爺是否會攻打台灣時。當時國姓爺雖說─「我正忙著與勢力強大的滿清作戰,沒空理會福爾摩沙這座長著雜草的小島」。但國姓爺卻也語帶玄機的又說:「中國的兵書說,兵者詭也!所以我不會公開我的計策。實際上我會聲東擊西!」「無論如何我總是經常散佈謠言,以矇蔽敵人。我既不透露,怎麼可能有人會知道我心裡的想法,以及我真正的意圖?」再說五月二十四日的炮戰前夕,國姓爺是不尋常的,連續派了二個人送信給揆一。而且信中是向揆一,下最後投降的通牒,否則就攻城。然而一向自以為是的揆一,或許是被他自己的傲慢自大,蒙蔽了眼睛。所以不管甚麼事,只要有錯,對揆一而言,那當然都是別人的錯,他揆一當然不可能有錯。所以揆一總是天天怒氣衝天,指著別人的鼻子罵,卻既解決不了事情,也於事無補。不止寫給國姓爺的信中,有如失心瘋般,毫不顧禮節的,大罵國姓爺是騙子。揆一也大罵何斌,是個吃裡扒外的無賴。但讓揆一最咬牙切齒的,卻還是駐守在大員市鎮的中國軍隊指揮官─馬本督。

 

「吾主正直又善良,不願以武力摧毀你們的城堡,因此命令我與我的部下駐紮在熱蘭遮鎮慢慢等待...我們非常欣賞這座城堡。就算城堡要等到十年才會敞開大門,我們一樣會等。如果必要,我們也可以等上一百年,把你們圍困在裡面!」每每想到馬本督寫來的,內容充滿傲慢又幸災樂禍的信,揆一就五臟六腑翻攪,忍不住作嘔。恰如一股怒火,要從嘴裡噴出來一般。所以揆一總是呲牙裂嘴,大罵馬本督,是克里特島那頭人與公牛交配,生出來的粗魯又野蠻的牛頭人。可恨的是,那馬本督厚顏又無恥,就算揆一不屑回信。那馬本督就會叫士兵跑到平原中央叫囂,要求揆一回信給他。而且還惺惺作態,詢問城中是否缺乏米酒與蔬果。其虛情假意與幸災樂禍,無不就是拳頭般,一拳一拳打在揆一的臉上。這讓一向傲慢的揆一,更覺屈辱,卻又有如啞巴吃黃蓮,有苦難言。但揆一就是一輩子不會向人認錯與認輸,就算拳頭的實力不如人,但嘴巴功夫也不饒人。

尤其國姓爺的來信中,同樣又語帶嘲諷地提到─「...現在你們的船隻已經不敢來了。就算是船隻來也只會是載運貿易商品的貨船。它們來到台灣只是自尋死路,而你也無能為力。所以你只能等到明年,看看是否會有援兵前來。這整座島都已受到我的控制,包括所有的土民與村莊。剩下這麼一小座堡壘又有甚麼差別?我甚至沒想過攻破這座堡壘,但我們相信沒有人出得來...」面對國姓爺的狂妄,這口氣,無論如何,揆一都無法再吞下。有如地獄烈火焚燒的怒火,已然從揆一的心頭燒到了腦子。因怒火沖腦,使人心智能退化。就像小孩子吵架一般,為了扳回一城,或至少要在口舌上戰勝國姓爺。所以揆一也再顧不得其他,況是胯下長滿的濕疹與蝨子,越抓越癢。當此窮途末路,無助之際,人也只有求助於信仰。於是揆一請出了他虔誠信仰的上帝。並以上帝之名,在信中有如自瀆般的,對國姓爺叫罵。

 

「殿下對唯一的真神,一無所知。祂是天地的創造者,指導萬物,絕不容許任何事物違反祂的意志。也是我們崇敬、畏懼及信奉的唯一對象。祂賦予了我們這座強大的城堡,堅強英勇的人員,以及充足的武器與補給品。因此我們能夠堅守在此。殿下無法損傷我們的分毫。不論是藉由猛烈的攻勢,還是再一年的封鎖...」上帝果然賜于揆一,強大的勇氣與力量,榮光恰如磅礡的瀑布宣瀉般,充盈了揆一的身體。因上帝的榮光加持,揆一腦子靈光一閃,倏忽想起一件事。而且這件事,一定可以立刻堵住國姓爺的嘴,甚至可以用來威脅恫嚇國姓爺;好讓揆一在口舌之爭上佔得上風。那就是關於瑪莉亞號快船的事。

事實上,揆一也知道瑪莉亞號快船,逆風航向巴達維亞求援的事。因為克勞森船長逃離戰場,決定要逆風航往巴達維雅之前,曾在澎湖外海聯絡到另一艘運輸艦。後來那艘運輸艦的船長,返回熱蘭遮城後,也將此事告知揆一與議會。只不過瑪莉亞號快船,要逆風航向巴達維亞,此事聽起來有點荒謬。至少從來也沒人做過這樣的事。所以對於瑪莉亞號快船,逆風航往巴達維亞求援,是否能成功?包括揆一與議會的議員,也都不敢抱持太大的希望。然而面對國姓爺在來信上說─「現在你們的船隻已經不敢來了」「它們來到台灣只是自尋死路」「你只能等到明年,看看是否會有援兵前來」。面對國姓爺的訕笑,揆一就是吞不下這口氣。管他瑪莉亞號快傳逆風到巴達維亞求援,是否能成功!怒火沖腦的揆一,此刻滿腦子想的,也就是想用瑪莉亞號快船前去求援的事,來倒打國姓爺一耙;好讓自己能佔得罵戰的上風。或至少感覺,應能重挫了國姓爺的銳氣。

 

「...殿下信中充滿自負的說。就算是我們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船隻來福爾摩沙,也只會是載運貿易商品的貨船。而且它們來到台灣只是自尋死路。又說我們只能等到明年,看看是否會有援兵前來!...老實說,殿下可能太低估了我們荷蘭人的能力。事實的真相,我若說出來,可能殿下更會嚇一大跳。我們預計巴達維雅很快就會有船隻來援。而且帶來的絕對不會只是貿易商品。不瞞殿下,那就是我們有一艘快船,其實早在殿下率兵來到台灣的那一天,就已經逆風航行,前往巴達維亞求援。它也將會把殿下料想不到的明確訊息,傳回巴達維雅。按照時間來算,我想應該就這幾日,我們公司派出龐大的艦隊,很快就會來到台灣...」依據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規定,一個殖民地的首長,對外議約、宣戰、或通信協商,都得經過議會的同意,方可進行。所以當揆一,花了一天的時間,藉著鵝毛筆,將滿懷的不滿與怒火,傾瀉于信上後。而要將此嘔心瀝血之作,送出給國姓爺之前,還需得召集議會,並當著所有議員面前朗讀全信;以徵得議會的同意。而要召開議會,那又得回到下城充滿惡臭的長官公署。於是長官公署的議會大廳內,就見揆一,手持自己文辭並茂的嘔心瀝血之作,一字一句,慷慨激昂的朗讀。

事實上,身為瑞典貴族的揆一,對於自己的文筆相當的有自信。從信中一開始,就單刀直入的破題,大罵國姓爺聲稱不會攻打台灣,卻突然率兵攻打台灣,根本是個不講誠信的騙子。繼之又大罵,五月二十四日的砲戰,言語鏗鏘的唸誦到─「試想!有那一個值得尊敬的人,會在雙方和平交涉期間,發動攻擊。因為這簡直是不名譽的行為!」隨之又大罵國姓爺─「任何一個頭腦清楚的人,甚至是幼兒,都可以看得出來。這樣的言行絕不可能出自一個正派剛直的人物!」朗讀到義憤填膺處,見揆一還不時掄起拳頭,咬牙切齒的搥桌,以表達自己的憤怒。尤其朗讀到「國姓爺對唯一真神的無知」「不知上帝創造萬物的偉大」,揆一更是目光如炬,兩眼炯炯,有如榮光照耀。可謂唱作俱佳。當然最後的重點,還是提到了瑪莉亞號快船,已逆風航行,前往巴達維亞求援。欲藉此震懾國姓爺,好扳回揆一唯我獨尊,與不容被挑戰的自戀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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